Friday, September 24, 2010

情.敵


在中日關係緊張的前提下,在電影裏,明明深愛,中國籍男主角也只能對身為日本人的女主角說:「別再回來,否則再看到你,我會殺了你。」

矛盾的感情,是為勢所逼。

今天卻沒有這種事了吧,我們並不跟誰或哪國有著深仇大恨,即便有,也不會把仇恨推諉到個人身上。

情人是自己選擇的,也沒有誰一開始的時候隱瞞身世。

但發展下來,我們卻從某天開始恨起對方來。

「為什麼你這麼煩?」

「你是不是每件事都要管?」

「你的品味差勁透了,別跟我走在一起!」

「討厭,真想殺了你。」

終極的的情敵,不是第三者,卻是生活的磨蝕。

我們都易累易躁,我們都不願意遷就對方。

或許有些事是必須要忍受的——那是愛的代價,有些卻其實不須要忍。

今時今日與異族相戀的模式是不同的,在電影《我Darling係外國人》裏,女主角的媽媽說了一段發人深省的經歷——

她本來就嚮往多士咖啡的西式早餐,以為婚後可以如願以償,可是丈夫卻偏愛和式早餐,雖然她一直強逼自己順從聽話,卻終在一個早晨忍受不住,大發脾氣。

那件事以後,她的丈夫說,以後就吃麵包吧,但也請給我準備一碗味噌湯。

他們就是這樣,跟對方調和。

說出來,讓對方知道你以為的問題所在,然後試著解決。

原來我這樣做你並不欣賞;我敬你這個,你不再強逼我那個;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不說話了;我其實可以預先想好餐廳ABCDE的選擇。

美好的畫面背後總有故事,故事不一定是浪漫的,卻由相處下來的教訓積累而成。

總有辦法的,有愛就好。

《寧願晏D訓》:http://www.youtube.com/watch?v=t-hy2ltmPwU

(Capricorn’s facebook網頁:http://www.facebook.com/pages/Capricorn-/158851035169?ref=mf)

Sunday, September 19, 2010

早知的Model Answers


閒來無事的時候,我很喜歡看王貽興的愛情信箱(http://www.she.com/love/maninlove/)。

我想,有什麼愛情問題的話,其實不用親自寫信給他——信箱羅列了百來條問題,當中個案不可能跟自己的處境完全一樣,但雖不中,亦不遠已。

我們以為自己的故事很特別,很曲折,很蕩氣迴腸,然而千迴百轉,還不是同一回事——

愛情與麵包、愛與被愛、改變與穩定……

該怎樣選擇?說到底還是看你的心,你追求什麼,你自身條件如何。

有些求助者說:「貽興,我就是喜歡你每每不留情面地當頭棒喝。」

求助者以為千絲萬縷的孽緣,他三兩下就抽絲剝繭完畢,並交出驗屍報告。就像醫生,看到一些病徵,就知道病因何在,如何診治。

他自然是要棒喝的,病人病懨懨地前來,醫生必須提點兩句,否則他跟來以前有什麼分別?

但處方,其實很多時候,早已由病人寫明。

自己都知道當第三者沒有明天了,寫信來希望聽到奇蹟,結果是沒有,還被提醒時候不早,要愛惜光陰。

自己都知道已經不愛A君,又怪B君不思進取,寫信來希望聽取意見,得到的答案是:找C君好了——來信者的字裏行間,本來就流露這種想法,只欠別人的鼓勵和肯定。

自己都知道被玩弄,把過程寫出來,然後詢問他是否玩弄我?答案既已很明顯,再加上旁觀者的確認,就知道繼續否認也是自欺。

來來去去也是這些處方,因為來來去去也是這些病症。

為什麼還要問?因為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收到回覆的一刻,感到拍案叫絕,但如果看罷信箱內每一封信,夠客觀的話,還是會承認它們都大同小異。

信可以照寄,但旁人說得再多,其實你的心裏早已有答案。

縱然如此,愛情信箱還是有的好,看著看著,思緒就越來越澄明,也叫人知道:原來世上情困的人千萬,自己不愁寂寞。

到最後,或許我們都變得久病能醫,那份Model Answers,我們其實都有。

《早知》:http://www.youtube.com/watch?v=nyzeHqkgV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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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September 16, 2010

戀戰,三盤兩勝


女孩子第一次看見男孩子,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那一天,她拿著簇新的球拍走到網球場上,她雪白的網球裙、太陽帽、球鞋是一整套的,人家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是她願意付出的一點投資。

看到教練在點名,女孩子馬上興沖沖地跑上前。

「你怎麼化妝上課?」一個男孩忽然說。

「不可以嗎?」她直覺地反問。

她的反應似乎惹毛了他。「快去洗臉!」

「大哥,算了吧,要開始上課了。」

男孩子轉身不再管她。

「你好,我叫Marco。」

「誰說打球的時候,不可以化妝?」

「不是不可以,只是打球肯定會冒汗,毛孔被堵住了不健康。」

「嗯,是的。」

「又或許是他怕看見美女會分神。」Marco嬉皮笑臉。

女孩子牽起嘴角,Marco以為自己取得她的好感,女孩子卻在想,這兩兄弟一個熱情,一個冷漠,對比認真強烈。

課堂正式開始,女孩子跟其他同學隨著教練站在一旁學習握球拍的姿勢。這時候,兩個男孩子卻在球場上切磋球技。

「這兩個人是我們的同學嗎?」女孩子問。

「當然不是了,他們是教練的兒子,帥氣的那個叫Marco,他的哥哥是Lester,他們是助教。」一個學員回答說。

女孩子微笑,呵,好可憐,不帥氣的那個叫Lester。

球場上的Marco很懶散,雙腳總是黏在地上,他只應付觸手可及的發球,其餘時間就目送球在遠方溜走,然後從褲袋中拿個新的,重新發球。

相比之下,Lester十分認真,每每飛身撲救,以致汗如雨下。

女孩子想,有一天,她也要打得像他們般厲害。

同學說得沒錯,他們果然是助教,不一會,他們就過來糾正學生的握拍姿勢。

Lester走過女孩子的身邊說:「現在教的是『continental grip』,姿勢就像握手那樣。」

「是這樣嗎?」

她一抬頭,卻發現Lester已經走開。

「對啦。」反而是Marco回答她。

「好,現在一個接一個,試著接我發的球。」教練說。

女孩子馬上跑上前來,她的一身裝備十分專業,然而表現卻強差人意,十球裏也接不了一球。

「不要灰心,下一個。」

女孩子瞥見Lester在看她,他一定看不起化妝上堂又反應遲鈍的她。

「不要扁嘴,初學是這樣的了,慢慢會好起來的。」Marco過來安慰她。

「要怎樣才會進步呢?」

「參加我們的初班、中班、高班、技術改良班,你的學費不會白繳的。」Marco露出雪白的牙齒。

女孩子想,嗯,為什麼就不覺得他的笑話好笑呢?

她反而想聽聽Lester的意見,可是一下課,他就獨個兒走開,彷彿離開了球場,就再沒有他的事。

她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惦記他,也許是因為他們一見面,他就劈頭罵她,而她這輩子,很少被人罵。

因為美貌,因為家裏的財勢,因為是孻女,因為有點小聰明。

第二堂的時候,她故意提早到達,Lester正在準備教學用的一大籃網球,看見她的時候,他說:「你又化妝。」

「沒有!」她大呼冤枉,「我不過是塗了防曬液。」

他看著她白晳的臉,想張口說什麼,卻最終沒說。

女孩子覺得好笑,他大概是無法分辨,於是,疑點利益歸於被告。

「發幾球讓我接。」

「嗯。」

因為緊張,女孩子一連錯失了幾球,終於,她擊中了第四球,球亦順利飛越過網。

「耶!」她十分興奮。

「你的反應要快點。」Lester卻說,「還有,球要擊球拍中間對上的『甜心位』,力道才夠強。」

「好了,他們來了。」他揚手向弟弟打招呼。

她替他拾起地上散落的網球。「『甜心位』——這是你命名的嗎?」

「當然不是。」他接過她手中的球就走開。

這一課,女孩子似乎掌握了些竅門,她的表現有明顯進步。

「由零球至一球,數學上來說是無限大的增幅。」Marco說。

「什麼一球?這次起碼接過三球吧?」大伙兒在嚷嚷,Lester卻依舊獨個兒走開。

「他嫌我們無聊嗎?」女孩子問。

「不知道,也許是代溝。」Marco損了大哥,露出得意的表情。

女孩子的家距離網球場很近,下課後,女孩子直接回家洗澡。

從浴室出來後,她直接走進哥哥的書房。她自小崇拜哥哥,她自覺有些戀兄情意結。

只是,這些年哥哥一直在外國唸書。

由於女孩子迷上了網球,於是她想尋找一本跟網球有關的書,然而放眼所見,最接近的只有《Touch》。

《Touch》是一本有關棒球的漫畫,中間還加插了兩男一女的感情線。

女孩子捧起漫畫閱讀,女生都對愛情故事有憧憬,然而這套漫畫到底有多少集呢?這段戀愛又要拖拉多少年?

女孩子是個急性子的人,她只想馬上知道答案。

「小姐,是時候練鋼琴了——」她家裏的傭人卻突然提醒她。

「知道了。」她惟有放下漫畫。

女孩子不習慣讓家人失望,他們希望她學琴她就學,只是她練了又表演給誰看呢?

她忽然想起了網球場上一張張的笑臉——當然,當中也有不笑的,那裏總比她的練琴房熱鬧。

她走進練琴房,一連串美妙琴音隨即傾瀉而出。

雖然,手因為打球而微痛著,卻不影響演奏的水準。

同一雙手,偏偏握著球拍的時候,卻變得拙劣。

只是人們從來不安本分,對著未能得到的,偏偏最不甘心、最渴望得到。

第三堂,教練教大家在底線發球。

Lester走到女孩子身邊,說:「球拍放在背後,然後像拔劍一樣,在半空最高點擊球,然後把球拍帶回身邊。」

「說當然容易。」

「做也很容易。」他給她示範,發球又快又狠。「你試試看。」

她試了,這一球並沒有過網。

「要怎樣才會進步呢?」

「不斷努力,最終也能達到目標。」

女孩子一面聽,一面發球,這一球終於過網,雖然力度柔弱,也沒有速度可言。

「看到嗎?」她興奮地喊。

「再練。」Lester說完就走開。

「你好歹也說些帶鼓勵性的說話吧。」女孩子忽然有些生氣。

「你值得稱讚的時候,我自然會稱讚你。」

「做人不用那麼吝嗇。」

他卻已經走遠。

接下來一整課,女孩子都央著教練和Marco,她才不要請教那個人。

下課的時候,她瞄了Lester一眼,他卻自動走過來。

「怎麼了,你不是獨行俠嗎?」

他沒有回答,卻一直跟在女孩子身後。

女孩子覺得奇怪極了,她轉身問:「怎麼了?」

他卻說:「別停下來,一直往前走好了。」

她能感覺他跟自己的距離很接近。

「我活像被你挾持的人質,就只差一柄手槍和一把手扣。」她咕噥。

他沒有理睬她,一開口卻一派家長式口吻。「你…快開學了吧?」

「嗯。」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根本暑假期間也要上學補習。」

「你要留班嗎?」

「喂,精英班才要補習好不好?」女孩子忍不住回頭,卻被他按住了肩膀。

他們已經走到女更衣室前。

「快進去淋浴吧。」

「我通常回家才洗澡。」

「那……也上個洗手間吧。」他輕推她一下,然後跑著離開。

女孩子想,他不會是個變態吧。

進到洗手間,她才知道錯怪他了,原來她月經來了,染紅了網球裙也不自知,是他刻意掩護她。

她尷尬得滿臉通紅。

她飛快跑回家,淋浴,然後換上衛生巾。

當她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忽然想起,她欠他一聲「謝謝」——

「Leslie!」下一節課,女孩子一看見他就喊。

他馬上皺眉:「我是Lester。」

她當然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笑吟吟地說:「發幾球讓我接。」

他故意留了力,但她總算成功接了幾球。

不斷努力,最終也能達到目標,這是他說的。

這個星期,她找了幾個同學練習,由整天拾球,最終也演變成能夠對打一陣子。

女孩子總在Lester走近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因為自從那次,她已經知道,雖然他終日寒著臉,卻畢竟是個好人。

他不會罵她的,最多只是不理睬她,她既認定他在裝酷,她就覺得好笑。

網球班中也有慶生之類的聯誼活動,很多時候Marco都會參與,教練間中也會出席。

起初女孩子會問:「你們沒邀Lester嗎?」

「他不會來的。」同學說。

「你問過他嗎?」

「從前問過了。」

「從前是從前嘛,也許這次他很想來,等得很心焦也沒人邀請,又不好意思自動開口……」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

「全班女生都喜歡帥氣幽默的Marco,難得你卻一直維護那個嚴肅又大我們一截的Lester。」

「這樣她就不用跟人競爭啊。」

「哈哈哈,真好笑。」女孩子翻了翻白眼。

這時候,Marco上完洗手間回到KTV的包廂,他對女孩子說:「我點了一首合唱歌,一起唱好嗎?」

「好。」不用看,她都知道坐在身邊的女同學流露一臉妒忌。

Marco卻還在她耳邊說:「幸好這一班裏有你,其他同學的質素實在太參差了。」

女孩子無法不受落:「你的嘴巴總像沾過蜜,大概Lester的那份口才也落到你頭上。」

Marco笑:「你總愛提起大哥。」

她微笑。

「就喜歡在背後說他壞話。」

一個孤僻的人很容易被遺忘,除非有人不放棄他。

「Leslie!」一天下課以後,女孩子叫住了他。

他皺眉看著她。

「今天晚上八時大伙兒一起吃晚飯,你要去嗎?」

「不了,謝謝。」他邁步離開。

「等一下,這次是慶祝我的生日。」

他停下來沉吟。「去哪兒?」

女孩子為他的反應感到欣喜。

「巴西燒烤。」

「我不去了。」

「嗯,那好吧。」她難免失望。

「生日快樂。」

「一秒鐘前才被人拒絕了,我怎樣快樂得起來?」

他不禁牽動嘴角。

「頂多送你一份禮物,有空免費跟你練球,因為你現在開始有點樣子了。」

「你這是在稱讚我嗎?」

「你有必要笑成這樣嗎?」

「你剛祝我生日快樂,又看不過眼我在笑。」

Lester沒好氣跟她爭辯。

在餐廳裏,教練乘著慶生會向同學展示社區青少年網球比賽的參賽表格。「這是我剛在辦公室收到的傳真,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參加。」

同學們議論紛紛。

「我才不要去送死。」

「不知道多少參賽者呢?」

「Lester幾年前也參加過這個比賽,還拿了冠軍。」教練說。

女孩子貶貶眼睛。「我要參加。」

同學都紛紛看著她,她在班中甚至不是最出色的,怎麼卻敢挑戰外敵?

「怎麼了?頂多就輸啊,又不用死。」

「一路好走。」有同學舉起水杯。

「喂,今天是我生日,別說不吉利的話。」女孩子笑著打他。

第二天,她就把這個消息告訴Lester。

「時間太緊逼了,怎樣苦練也不可能勝出。」

「不一定要第一的。」

「第二、第三也沒可能。」

「不一定要拿獎的。」

他露出詫異的表情。「我以為你很在乎?」

「你以為我是那種野心勃勃,什麼都要爭第一的女生?」

他沒有正面回答。「總之,沒有過份的期望會比較好,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練習?」

「現在吧。」

「烈日當空,我怕你受不住。」

「我帶了帽子和水。」她一早已經預備好。

「那好。」他領她到網球場。

中場休息的時候,女孩子一逕在喝水。

「你好像已經曬黑了。」Lester說。

「不要緊,有些網球好手皮膚也很黑,比如威廉斯姐妹。」

「老天,人家是黑人。」

「你喜歡舒拉寶娃嗎?」她刺探他喜歡的女性類型。

「我喜歡拿度和費達拿。」

練習結束的時候,女孩子飽嚐了失敗的滋味,她終於明瞭,一直以來他都是徹底相讓。

她噘著嘴巴走到網前。

「來,握個手。」她氣鼓鼓地說。

Lester握了下她的手,這是展示風度的禮儀。

「下一次你不會再走運了。」她學著卡通片裏落荒而逃的壞人的口吻。

Lester牽牽嘴角,隨即拉遠一點距離。

女孩子想,起碼不再是半個球場的距離。

一路走向更衣室的時候,Lester指出女孩子打球時要注意的地方,女孩子趁他說話的時候,乘機走近了一步。

一步不礙事,但一天一步的話,可能他就不自覺,從此習慣有她在身邊。

不斷努力,最終就能達到目標。

女孩子隔天就跟Lester練習,有一天,她在網球場外看見Marco跟一個女子吻別,然後女子駕車揚長而去。

他抬頭看見女孩子,露出尷尬的笑容。

「嗯,你說喜歡我,卻又交別的女朋友。」她取笑他。

「我是喜歡你,但還沒有到要追求的程度,你是可愛,我卻喜歡美豔型,何況你心裏有別人。」

「果然能言善辯。」女孩子一點不生氣,與其留著一個不喜歡的人在身邊,她寧願大家各自尋找幸福,她並不需要任何人當她的觀音兵。

「你倒追我大哥,倒追成怎樣?」

「我只是來練球。」

「相信我,他對你也是有好感的,除了我,他從沒試過給誰這樣密集式地特訓過。」

Marco的話,對女孩子來說,就像一支強心針。

「古語有云:『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重紗』,我賭你會贏的。」

「你是說比賽嗎?對不起,我輸定了。」女孩子笑說。

比賽當天,她盡了全力應戰,但如她所言,奇蹟並沒有發生。

「至少我贏了一個人。」比賽完畢,她對Lester說。

「誰?」

「我自己。」說到底,半年前她連握球拍也不會,此際卻剛剛完成了一場比賽。「謝謝你。」她衷心地說。

「謝謝我協助你贏了自己?」他忽然變得俏皮。

「你將來也可以試著開班授徒。」

「或許吧。」

新一年來臨,女孩子升上了網球中班。

轉眼又到情人節,她是活得不耐煩了,她忽然想表白。

她謝絕傭人的幫忙,自己親手造了心型巧克力,有幾塊還寫上「Lester」的名字。

那一天,他們正好要上課,下課後,她迅速淋浴後,隨即在辦公室等他。

她把巧克力放在膝蓋上,他進來的時候,她笑著說:「請你吃的。」

Lester的臉色卻變得很不自在。

她循著他的眼光,看向膝上的巧克力,寫著他名字的那幾塊正好在最上方。

「啊,忽然間好餓。」女孩子連忙把那幾塊撿起來,塞在口中。

因為吃得太急,她禁不住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Lester馬上給她遞上一杯水。

她咳得太凶,甚至咳出眼淚來。

終於,咳嗽和眼淚都止息。女孩子說:「沒事了,嗯,你吃嗎?這是友情巧克力。」她露出一個比剛才更燦爛的笑容。

「不了,我不太吃甜的東西。」

「沒關係,那我走了。」女孩子奉勸自己不要過份傷感,反而這並不是他頭一次拒絕她。

「喂——」他忽然開口。

這時候,一個女生卻走進來說:「Lester,原來我們訂的是九時半的電影票,那等會吃飯就不用太趕了。」

她轉頭,才發現女孩子的存在。

「小女孩,你的臉很紅,沒事吧?」

「我只是嗆到了。」

「要小心啊。」她的聲線很溫柔,並不像虛情假意。

女孩子點點頭。

這時候,女生拿出一盒巧克力轉向Lester:「這是我造的,嚐一口?」

當Lester瞄向女孩子,她才醒覺自己的礙事。

她偷偷溜了。

溜的時候,背後轉來女生的聲音:「真的好吃?你沒騙我吧?」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她卻知道他吃了。

每個人的命運也不同,每顆巧克力的命運也不同。

女孩子跌跌碰碰地離開辦公室,卻一頭撞到Marco身上,他看她拿著一盒巧克力,神情卻萎靡,已經猜到了大概。

「是誰令你傷心了?是大哥嗎?我現在就去給你討回公道。」

女孩子想要攔也攔不住。

房裏傳來Lester的聲音:「Vivian,我弟弟有話跟我說,你可否先出去一會?」

嗯,原來她叫Vivian。

「好,慢慢說。」

Vivian出來,看到女孩子就問:「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女孩子指著那個方向。

她想,這個女生是天真還是厚道?連男朋友的秘密也不要知道——又或者,她是真的人有三急。

女孩子卻沒有走開。

「你令人家傷心了,你知不知道?」

「你說到那裏了?她只是好奇、貪玩,或許還有一點點崇拜,說到愛情卻太誇張了。」

「你沒看到她剛才那樣子——」

「她年紀這樣小,轉頭就忘記。或許身邊爭著獻殷勤的男孩太多,她就覺得:『啊,這個人居然對我不為所動』,於是才覺得我特別,否則我有什麼特別?她又看上我什麼?」

「大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我們從來只在網球場上相見,她對場外的我一無所知,我不認為愛情是這樣。」

Marco出來的時候,看見女孩子獨自徘徊。

他作為說客的任務已經失敗了,想不到Lester平日沉默寡言,一開口,辯才卻如此厲害。

Marco深呼吸一下,然後說:「大哥說你太好了,他配不上你。」

女孩子卻微笑:「不好意思,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那你打算怎樣呢?要解釋一下嗎?」

女孩子搖搖頭。

「不主動爭取了?這可不像你。」Marco似笑非笑,「還是,一切真被大哥說中了?」

「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都這樣相信了。」

「這麼消極?」

「不是消極,只是現實。就像一個明星被傳整過容,你以為她是否整過容很重要嗎?只消大家都是這樣相信,即使事情是假,她也百詞莫辯。」

「好傢伙,一個二個都像是辯論隊出身。」Marco笑,「我要趕著赴會了。」

他從女孩子懷中挑了一顆巧克力。

「好吃。」

「謝謝。」

女孩子也離開凶案現場,她的少女心被謀殺了。

回到家,女孩子深深地反省。

好奇嗎?她當然是好奇,這世界哪段戀愛不是由好奇開始?

他認為她像個孩子,看到路邊有株蒲公英,一把抓住了,吹散就跑掉。

他卻想像不到,世事有很多可能,比如她一開始是好奇,後來卻變得越來越認真。

他說她不了解球場外的他,他卻沒有給過她任何機會,他從沒有出席過任何派對,也沒有跟她吃過一次飯。

他說一定要了解對方,才可以一起,女孩子好想辯駁——Vivian不也誤以為你嗜甜嗎?

(當然,這個也有機會是Lester為了推搪她,而順口開河。)

女孩子想了很多可能、很多如果,只是,這都是死的,他不給她機會開始,她也就沒機會證明他是對還是錯。

她忽然認知,年紀太輕不一定就有優勢,女追男,也不等同相隔輕紗。

她給哥哥寫了一封電郵,問他什麼是愛情。

哥哥很快就回覆,他說,每秒都想念一個人就是了,他很清楚,因為他也正處於這種情況。

女孩子想說「恭喜」,卻忽然發現沒頭沒腦的恭喜並不合宜,她自己也正處於這種情況,然而當對方無心,就一點不值得恭喜。

她提不起勁上網球班。

原本要上課的下午,她就窩在哥哥的書房裏繼續看《Touch》,看著看著,她不禁苦笑,漫畫裏來來去去就這麼些選擇,現實裏,除了她,每個人都在球場外找伴。

女孩子沒能耐爭奪,可是半途而廢也不是她的風格。

結果,下一堂,她又復課。

Marco看見她,顯得十分高興。

「還以為你以後也不來。」

「你想念我嗎?」女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很想……嗯,大哥?」

「Lester。」她喊他。

「上一課教到哪裏了?給我補課好嗎?」女孩子若無其事地問。

他點點頭。

女孩子想,做對了,裝作若無其事對所有人都最好。

下課的時候,她幫忙拾地上的球。

在課堂中的比賽,Lester再次把她殺個片甲不留。

「你跟女朋友打球的時候,也是毫不留情的嗎?」

「她不會打球的。」

女孩子感到意外,她以為網球是Lester生命中很重要的部份,沒想到他會選一個不會打網球的女朋友。

原來,除了網球,他也可以有別的話題、別的生活,這是她所不知道的。

Lester那天說的並非全錯,她對他的確不是很了解。

從那時開始,女孩子沒再故意錯喊他的名字,也放棄邀請他出席什麼飯局派對。

有時候,一整堂裏,她跟Marco或教練說的話還要多,但這不代表她視Lester如陌路。

碰到面的時候,她還是想到很多話跟他說的。

「那時候,為什麼你總是走得那麼遠?」

「大夏天,汗臭得厲害。」

「根本誰都一樣,你以為女生就真的香汗淋漓?這只是文人的幻想。」

「與其被討厭,不如先走開。」

「我看過一本書,書裏說,你若因著面子,而忍住不敢在情人家裏大便,這是很幼稚的想法。」

Lester失笑。「你怎麼看這種書?」

女孩子察覺到他從此跟大伙兒走得近了,或是因為她的一番話,或是因為時值冬季。

她和他,就像普通朋友般和平共處。

她發覺,他對她似乎和顏悅色了一點,女孩子想,人們對著拒絕過的對象,大概總有些憐憫。

有一次,教練生日,學生們在酒樓為他慶生,身為兒子的Lester終於出現,然而他卻吃得很少。

「怎麼了?不好吃嗎?我覺得很好吃。」女孩子邊吃雞腿邊問他。

「不是,只是我習慣吃素。」

「宗教理由?」

他起初點頭,後來又搖頭。

「其實是為了環保,你聽過『不吃牛,救地球』嗎?」

女孩子瞪大眼睛,然後不禁笑起來。

「我不覺得很可笑,飼養一頭普通的牛也需要很多資源,別說有些牛還要喝啤酒聽音樂以及別人替牠按摩,再說每年畜牧業也排出很多二氧化碳。」

「很明顯,我們這裏,兩桌子的人在大魚大肉,只有你一個堅持清茶淡飯。」

「力量微小也是力量。」

「嗯,也許你對地球的貢獻比奧巴馬還大。」

Lester牽牽嘴角。「真有可能。」

女孩子看著他微笑,覺得堅持己見的他可愛極了,然而她沒有說出口,大男人都不喜歡被稱讚可愛。

原來一切都有原因——為什麼他總是下課後走得遠遠、為什麼他不跟她去「巴西燒烤」。

對他更多了解了,想不到卻只有更加喜歡。

女孩子卻學會把感情埋藏得更深些,以免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也付諸流水。

席間,Marco經常在傳短訊,後來他索性離座。

女孩子上洗手間的時候看到他在門口跟一個女子對話,女子表現得很激動,Marco的神情卻很決絕。

回到席上,他馬上回復談笑風生,電話不停在騷動,他卻不再理會。

「你令人家傷心了。」女孩子說。

這是Marco說過的話,他自己也記得。

他卻說:「男人就是賤。」

「你自己賤,卻把全世界的男人拖下水。」

他只是牽牽嘴角。

一個好朋友,可以同時是一個壞情人。

女孩子忽然想,不愛有不愛的好,起碼沒有失望、痛心、辜負和眼淚成河。

她依舊每星期打球,依舊笑著過活。

一年過去了,又是情人節。

網球班上一個男同學在女孩子家樓下守候,然後雙手遞上一盒Godiva克巧力。

「我喜歡你很久了。」

女孩子抿抿嘴唇,她只是想,原來自己的掩飾得這麼好,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淡忘,又或者那只是曾經一場玩笑。

她搖搖頭。「對不起,不如你給別人吧。」

男同學表現很意外。「不是吧,他們說我還不相信,難道你真的喜歡Lester哥哥?」

女孩子有點不滿:「為什麼這樣喊他?你認為自己還小嗎?」她不喜歡男同學把他們說得滿有距離。

「他的確比我們大好多年。」

「嗯,原來你就是講究輩份,那我也該喊你William 哥哥吧,你好歹比我年長一個月。」她不留情面地說。

看著眼前年紀相仿的男同學,女孩子感到滿心不耐煩,為什麼就覺得對方無聊幼稚?似乎她的戀兄情意結根深蒂固,她想她是無法愛上同年紀的人。

女孩子拋下男同學,回到家中,這時候電話響起,來電顯示著「網球會」。

她趕忙拿起電話筒。

電話傳來Marco的聲音,女孩子有點失望。

「今晚有個派對,想邀請你一起去。」

「臨時才通知,當我是什麼?」她故意說。

「幫幫忙,這是個單身人士派對,他們說要帶個異性朋友才可入場。」

「你就會利用我。」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的話讓女孩子發笑。

「好,我換件衣服就過來。」

女孩子來到網球會,Marco剛下課,正在洗澡。

她在辦公室待著,想起一年前自己企圖在這裏表白,卻遭到拒絕。

這時候Lester卻剛好進來。

「你跟Marco出去?」

「嗯。」

他沉吟一下。「小心點。」

「小心什麼?你不是叫她小心我吧?」這時候Marco走進來,他的頭髮還淌著水,水滴到他開胸的白色襯衣上,有點像廣告裏的濕身男模。

「快走。」Marco輕推女孩子的膊。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Lester,發現他馬上調回視線。

這幾乎是第一次,她發覺他的目光曾經停留在她身上。

「大哥似乎有點介意。」還在Lester的視線之內,Marco卻故意趨近她的耳邊說。

「他不是還跟Vivian在一起嗎?」

「這兩件事是沒有抵觸的。」Marco牽牽嘴角,「我就說,男人都是賤的。」

女孩子苦笑,她造了巧克力捧到他面前,他不要;而原來她什麼都不用做,只消別人碰碰她的肩膀,就能吸引他的注意。

她發現,自從那一天,Lester對她的態度,的確有了微妙的變化。

「我要再參加比賽,今時不同往日了,也許真能拿個名次什麼的。」有一天,她對Lester說。「你陪我練球好嗎?」

「你怎麼不找Marco?」

女孩子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還是他的話裏真的那麼一點酸意。

她偏不會說,因為我希望能多見你幾面。

結果說出口的是:「你知道Marco很懶,多跑兩步追球也不願意,他才不會使我進步。」

「嗯。」他牽牽嘴角,算是同意。

「付你錢?」

「不須要。」

「最多比賽完了,請你吃飯。」這次他並沒有如常的拒絕。

女孩子十分拼命地練球,連烈日當空的時段也不放過,夏天已經臨近,她汗如雨下,終於不支昏倒。

最後映進眼簾的,是Lester拋下球拍,慌張地越過球網,跑到她身邊。

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在他的懷裏。

「喂,你還好嗎?你剛才休克了。」

她乏力地眨眨眼睛。

「你幹什麼?」

「送你去醫院。」他一下子揹起了她。

「Lester——」

「怎麼了?不舒服?」

「你只吃素,為什麼卻長得這麼強壯?」她啞著聲音,躺在他寬闊的背上問。

「傻瓜。」

他送她到醫院,醫生診斷說她輕微中暑。

女孩子在病床上休息了一會,醒來的時候,因為一時忘了身在何地而感到慌張。

「別擔心,你的男朋友剛出去講電話而已。」姑娘眼也不抬地說。

這時候,Lester走進來。

「你還好嗎?」

「魔鬼教練。」女孩子笑說。

「喝杯水吧。」

他餵她喝了一杯水,他對她這麼溫柔,可惜她卻不是他的女朋友。

女孩子不知道,生病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盡情撒嬌,還是現在的她滿臉病容,只會嚇壞他?

她別過臉說:「天氣太熱,似乎真要吃素救地球。」

「要不要告訴Marco你在醫院?」

「不須要。」

自從那次,他們改在晚上練球,女孩子沒有詢問這會否妨礙他約會的時間。

別人的事,她不願意管太多,她只把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做到最好。

在第二十八屆社區青少年網球比賽中,女孩子得到第三名。

「陪我慶功,我在『功德林』訂了位子。」女孩子笑逐顏開地對Lester說。

「你怕你吃不慣。」

「我又不是食肉獸。」

「你是食人花。」

她第一次看到Lester開懷地吃。

女孩子特別點了咕嚕肉,Lester說那是麵粉,她吃進口卻明明覺得是肉,這世上多的是真假難辨的東西。

這是愛?不是愛?明明很像,卻偏偏不是。

有些事情,長大以後就會明白;有些事情,過了很長一段時日再回首,還是茫無頭緒。

「要不要甜品?」女孩子問。

「不要了。」

她微笑,相信他是真的不嗜甜。

晚飯終有吃完的一刻。

「去KTV?」

「好。」

「想不到你也喜歡?」

「你不了解球場以外的我。」

她聳聳肩。「我們永遠無法完全了解一個人。」

他牽牽嘴角。「你累嗎?」

「不累。」她一逕搖頭,斬釘截鐵。

他們在KTV唱了許多首歌。

Last order,女孩子點了楊千嬅的《勇》——

「……我沒有溫柔,唯獨有這點英勇。」

她卻沒有提醒他留心歌詞。

她放下米高峰。

「我很喜歡這歌,楊千嬅很棒。」

「不,你其實是喜歡黃偉文。」

「也是。」她格格地笑起來。

這是愉快的一天。

後來,她想問Lester要拿著獎牌拍的照片,他卻一連兩星期沒上課。

「他生病?」

「他失戀,一個人去了尼泊爾避世。」Marco說。

「為什麼?」

「好像對方嫌他木訥,跟她的朋友合不來。」

「她並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Marco失笑,「就是嘛。」

女孩子卻不覺得他木訥。

「你現在是不是在竊喜?」

「不是,他一個人的時候,也沒說喜歡我。」

「因為那時你太小,現在卻長大了。」

對於他,她卻已習慣不抱任何期望。

只是,真的是毫無期望嗎?毫無期望,就不會留守到現在,或許一丁點的期望,也是有的。

她四出尋找讓他快樂的方法,終於在看到澳門網球爭奪戰的港鐵廣告時得到答案。

終究,她不是很了解球場外的他,討好他的方法還是跟網球有關,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球場內的他也是他,是她一開始認識的他。

Lester終於復課,他瘦了很多。

女孩子給他兩張門票。

「朋友給我的,一起去看好嗎?」

他沉吟一下。

「或許你跟Marco或是其他朋友去也可以,你的興趣應該比我大。」

「一起去看吧。」

「完場的時候,應該很晚了,我訂酒店好嗎?」

「即日來回吧。」

「別擔心,我訂兩間房。」

「這樣不太好。」

她不再和他爭辯。

出發的那天,女孩子在港澳碼頭等Lester。

他其實沒有遲到,只是她早來了——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旅行。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現在我們不是打球,我化妝你也管不著。」她是故意一早起床打扮。「快上船吧。」

「你這大背包是怎麼回事?」

「我有東西要轉交朋友。」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一手提起她的背包就脫下來,揹在自己肩上。

他們吃了一頓葡國菜,然後就到球場,球賽開始,原本鬱鬱寡歡的他忽然就展露歡顏。

他沒有追問女孩子,曾經在球賽開始以前,揹起背包蹓躂到什麼地方。

比賽結束了,他喜歡的球手獲得冠軍,他站起來和全場觀眾一同歡呼。

「你現在很快樂嗎?」女孩子仰起頭問。

「當然。」

「有沒有可能再快樂一點?」

他狐疑地看著她。

她從背包裏拿出一支球拍,球套上有著銀白色的簽名。

「是你喜歡的費達拿。」她得意地微笑。

「你怎麼可能得到?」

「剛才是有很多球迷圍著他,但若只能隨便替幾個簽名,他當然挑長得美的那幾個吧。」

這時候,坐在他們身邊的球迷發現了,有人開始起哄,一個男生甚至企圖出價收購,卻被Lester婉拒。

他們買了豬扒包趕到碼頭,天已經晚,很多人趕著乘船,長長的人龍幾乎不見盡頭,他們站著等,並沒有位子坐。

回去不知道幾點了,或許留宿一晚真的比較好,然而女孩子沒有埋怨。

「你的黑眼圈跑出來了。」

「嗯,那要趕緊補妝。」她真的拿出粉底來塗。

她的動作惹他發笑。

「累嗎?」

她輕輕搖頭,其實腳已經站得發痠。

這時候,Lester打開錢包,掏出錢放到她手上。

「不用給我的份,我也有看球賽啊。」

「但你是因為我才來看的。」

「你也知道嗎?」她反問。

「似乎可以上船了。」Lester卻說。

她上了船,累極而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枕在他的肩膀上。

Lester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女孩子抿抿嘴唇,正襟危坐。

忽然,在親密之際,又回復至疏離。

船已經駛到碼頭,女孩子看向窗外,碼頭上有塊鐘錶廣告板寫著:「我愛你,難道你感覺不到嗎?」

女孩子忽然心悸:裝什麼酷?你一直不說話,我只會以為你我無言以對。

Lester送她回家。

「謝謝你,再見。」他說。

「晚安。」

她站在門後,依依不捨。

身為一個女孩子,她自問自己做的已經夠多。

當然,他剛剛失戀,她很明白,也不是要強逼他什麼,她只是想,情況可不可能有逆轉的一天。

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孩,難道不會行動嗎?她就不相信,當初是Vivian倒追他。

幾星期過去了,Lester看來已經復原。

他對女孩子,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她邀他打球他就打,她問他問題他就答,然後就再沒其他。

女孩子想,答案已經很明顯。

或許,一直以來,Lester都當她是朋友,聽說男人的紅顏知己從不嫌多。

你不愛我,難道我感覺不到?

以至於,媽媽說安排她過去美國唸書的時候,女孩子也沒有反對。

「這樣你可以常常看到哥哥了。」

「嗯,我很掛念他。」女孩子微笑。

她到球會上最後一課。

教練說:「過去了也要不時練習啊。」

「知道。」

Marco說:「你還沒走,我已經開始掛念你了。」

「你好虛偽。」女孩子笑。

輪到Lester,她對他說:「我要到外國讀書了,我們打最後一場比賽。」

「嗯。」

這是女孩子首次贏他的比賽,然而勝負關鍵,是他的失誤比她的技術性得分還要多。

她不敢想,他是不是因為她要走了,於是變得心神恍惚。

「謝謝你讓我。」她故意這樣說。

「一路順風。」

她沒期望過他求她留下來,可是想不到他連「我們電郵聯絡吧」、「到美國旅遊會順道探望你」之類的客套話也省下。

或許她是真的不該逾越的,當他們是朋友的時候,關係還親密一點。

她不知道Out of sight, out of mind是真,還是距離產生思念是真。

她不問人了,她決定親身驗證。


Lester說過:「不斷努力,最終也能達到目標。」女孩子想這是真的,她心無旁鶩地讀書練琴,以致考到班上第一,鋼琴也在一年間達至演奏級的水平。

在寒假的時候,她曾經跟同學到鄰近的省份滑雪。

她一個人入場觀看美國網球公開賽,為費達拿再次贏得大滿貫而大聲歡呼。

她住宿舍,卻不時跟哥哥出外,有人以為他是她的男朋友,但她沒有澄清。

其實,哥哥快要結婚了,對象是當年他曾在電郵提及,那個令他夢牽魂繫的女子,他們兩情相悅。 

她在他家裏,發現了酒樓喜宴的菜單。

「沒有魚翅的?」

「Linda說,捕鯊太殘忍。」

「我認識一個人,他也因為環保理由而吃素。」

「那他很善良。」

女孩子苦笑,他偏偏只對她殘忍。

「嗯,你的機票。」

「謝謝。」女孩子接過,哥哥設宴的地方在香港。

回到家,女孩子感到一切熟悉而懷念。

她蹓躂到網球場,看到William跟另一個女同學剛打完球,正在親暱地調笑。

「嗨。」女孩子上前打招呼。

「你好嗎?」

「還好。」女孩子為過往的態度感到不好意思,猶幸都已經一笑泯恩仇。

「Marco在裏面。」

Marco正巧出來,他看到女孩子,馬上上前擁抱她。

「你是不是還是四處留情?」

「不,我現在是單身的,我在等你。」

「滿嘴廢話。」女孩子笑。

她離開他的擁抱,然後四處張望。

「大哥不在這兒,他跟朋友在新界開了一所網球學校,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找他。」

「我想想看。」她拿了張名片。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去。有什麼狀況她沒見過?她已經處變不驚。

她從鐵絲網往內看,夕陽下,Lester在教幾個孩子握球拍的姿勢。

她想起很多往事,回憶彷如昨日。

這時候,Lester抬頭,看到了她。

她朝他微笑揮手。

她和他,是不是也同樣一笑泯恩仇?

下課後,他邀她到辦公室坐。

辦公室上掛著費達拿簽名的球拍,她指著它說:「鎮店之寶。」

「是的。」Lester點頭。

「現在的孩子難教嗎?」

「都疏於練習。」

「嗯,哪有我們當時那麼乖?」

他失笑。「你很乖嗎?那時你常常把我叫作『Leslie』。」

「總比你好,你只是喊我『喂』。」

他一時語塞。

「這些是什麼?」

「宣傳單張,等會兒出去派。」

「不如你造一個網頁,讓你的學生傳發給同學,效果可能還好些。」

「沒時間,新校開張已經夠忙。」

「我可以幫你造,但要先拍一些照片。」

「好。」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隨著他走遍校園每個角落,聽著他講解。

她忽然了解他的心血。

回到家,女孩子就著手在facebook底下造了一個專頁,然後傳給他。

為什麼要這麼趕?因為她想,早一點把網頁造出來,也許他就能早一點招收到更多學生。

她還是那樣傻。

第二天早上,女孩子一醒來就上網查看那專頁,想要知道有沒有人回應。

才一個晚上,回應零星,她的視線卻將一幀照片吸引——那是她拿著獎牌,跟他一起拍的合照。

照片是他加的。

那是什麼意思?

女孩子到網球學校找他。

Lester在授課,她安靜地等待。

下課了,他跟孩子道別後,就朝女孩子走去。

「你先等一會,我去抹——」

她這時卻遞上了毛巾。

女孩子想,他果然流很多汗的。

「謝謝。」

「為什麼你要加那幀陳年舊照?」

「你不喜歡嗎?我可以刪掉的。」

女孩子不置可否。

「你是我得過獎的高徒。」

女孩子牽牽嘴角,明瞭那不過是宣傳手段。

「我沒所謂,只是那照片有誤導之嫌,人們以為來這裏可以跟美女一起學球,結果卻是沒有。」

「你來,我會教你的。」

「我要回美國。」

「不要走。」他忽然握著她的手。

他的手因為長年握拍而變得粗糙,她從沒想像過的觸覺,此刻忽然就感受到。

女孩子卻沒有狂喜的感覺,她心裏積壓多時的委屈,終於成了盈眶的淚水。

「都這麼多年了,不如算了吧。」

她的眼淚把Lester嚇倒,「為什麼忽然哭了?」

「你當我是月經來潮,因而神經失常好了。」 她用手背擦拭眼淚。

只是,她卻又忽然想到當初的曾經,那天他對她的掩護,淚忽然流得更兇。

她奪門而出,上了一輛計程車然後揚長而去。

她還自恃什麼見識過各種狀況,想不到他不過叫她不要走,她的反應居然就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在他心中,她還是不是那個只為好奇貪玩的女孩?這下子,或許他就真的相信了。他終於接受她,她卻拒絕,她讓他當年的預言都成真。

原來,習慣失望的人,忽然得到,竟會手足無措——

因為,她害怕習慣得到,有天,卻忽然失望。


Lester並沒有找女孩子,從來,他都極少主動找她。

「可以出發了嗎?」哥哥輕敲她的房門。

「好了。」她帶了琴譜就出門。

父母越洋談生意,吩咐他們代表出席一個慈善晚宴,他們還安排女兒演奏一曲作籌款用途。

女孩子在車上看著西裝筆挺的哥哥,深感一表人才就是這個意思。

下了車,她挽著哥哥的手臂進場。

這時候,女孩子忽然看見Lester,他正看著她,她馬上抓緊了哥哥的手臂,偎進他的懷裏。

「怎麼了?」

「沒什麼。」她小聲說。

她累了,什麼都不想解釋,他要誤會就隨便誤會,她在外國已經慣了這樣。

如果這樣可以避免裸裎心跡——

席間,她吃得很少。

哥哥問:「不舒服嗎?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不用,演奏完了再走。」

到她表演了,她彈了《卡農》,雖然賓客是邊吃邊聽,但一曲既終,依舊掌聲雷動。

她走下台,準備離開。

「守諾——」

她心都軟了,他從沒這樣喊過她。

她轉頭看向Lester。

「從沒聽說過,你彈琴這樣動聽。」

「你對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她強裝冷漠。「我走了,我的伴兒在等我。」

「是你的哥哥在等你。」

她抬頭看他。

「你的哥哥守承,是我那屆網球比賽的亞軍。」

她睜著眼看著他。

「你只會在十足把握的時候才出手。」

「你錯了,我沒有絲毫把握,也許現在已經太遲,也許你已經有男朋友,然而我想說,你走了,我才發現除了你,再沒有別的女孩會為我付出那麼多。」

「你怎會無端想起我?」

「我每天都對著那鎮店之寶。」Lester的聲音放軟:「你來找我,我猜想你沒有改變。」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終於問:「嗯?」

「你從前也是這樣保持沉默,只會讓人猜測你的心意。」她怔怔看著他。「你怎可能指望我沒有改變呢?」

「明明就變得更加成熟大方了,這是有目共睹的。」她一本正經地說。

Lester牽著她的手,這次她沒再掙開。

「我還是會去美國的。」

「沒關係,我每個月去探望你。」

「你不要後悔。」

「今天錯過的話,我才會後悔。」即使愛戀無限,青春卻有限,時間卻有限,她重又出現,他不會再輕易讓她溜走。

「既然暗戀一個人三四年不變心也可能,長距離戀愛也就不算是什麼回事。」

「嗯,是誰?」她瞪大眼睛詢問,她不會承認那個人是她。

Lester笑著聳聳肩膀。

「嗯,我去跟朋友喝東西,你送我妹回家吧。」這時哥哥的聲音傳來。

原來,Lester的請柬是他央哥哥給他發的。

幸福,從來只能靠自己去努力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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