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October 14, 2008

無法挽回的挽回祭


聖經裏提過挽回祭,意思是一個人接受信仰,神就既往不究,那個人就得到重生。

這個我是相信的,然而即使得到終極的饒恕,眼前的局面卻還是不能回到事情還沒發生的當初。

我偷了別人的錢可以還人,發生失誤我可以道歉,然而當我傷了別人的心,我們之間從此就有了芥蒂,我誤殺了一個人,即使天天懺悔,也無法讓他重生。

愛情也是這樣,當它死了,我就無法讓它重生。

有些人分手了又復合,因為當中還有一點愛情的牽連,明明因為忍受不了而分手,後來卻又因為牽掛思念而復合,這樣迂迴,反而讓那段愛情顯得更盪氣迴腸。

只是,當其中一個人或兩個人的愛情已經消逝,這就不是迂迴,那個岔會把你帶到遠遠的,讓你從此跟他沒有交集。

如果你還對他有感情,你一定會不甘心的。誰又能甘心呢?然而在搜尋器輸入「挽回」的結果,是排山倒海的靈符和私家偵探網頁,這些是辦法來的嗎?有沒有正面實際一些的辦法?當然有的,只是最有效的期限已經過去了。

明知道她介意自己異性緣好,為什麼不能一早跟其他女孩劃清界線?

明知道他怕沉悶,為什麼從前不安排天天不同的豐富節目?

我們是一個每年起碼來十次燒烤的民族,都該明白火將熄滅要加炭,否則待到火種熄滅了,加再多的炭也是枉然。

我們總是在事後才後悔,才做一些事情渴望能挽回對方,只是這些事,通常只能感動自己,卻不能感動對方,或者對方有一秒感動,於是我們得到一句問候、一次見面的機會,他卻不會用一輩子來交換。

當我們只著眼於眼前,我們就瞎了。

然而,時間卻會幫助我們。

即使許多時日以後,我仍不能忘記他,我卻確定我們之間沒可能了,這樣我就能放下他。

當我們長大,也會明白和接受這就是人生。曾經以為會和他一生一世的,誰知道戀愛的壽命原來只有幾年。難以接受也得接受,正如在更多的事情上,我們更加不由自主——我們無法阻止季節的更替、自己年歲的增加、父母的百年歸老。

然而,凡事無法掌握也是好的,因為害怕失去,我們都更珍惜,珍惜現在,也珍惜過去曾經擁有的,我們也會憧憬,會努力地渴求在各樣限制之下達成夢想。

終有一天,會忘記要忘記他/她的,突然記起的時候,該是百年身了,但願到時候,仍能微笑吧。

Sunday, October 5, 2008

1…2…3…Cheers!


女孩子很喜歡拍照。

有一年,她跟一個男孩子交往,他們走在街上,很多時候都會興之所致地自拍。

男孩子的手比較長,通常都是他拿著照相機的。

咔嚓——

「給我看!給我看!」

女孩子拿過相機,男孩子湊過來看。

「我拍得不美啊,刪掉吧!」

「不要,這張我拍得不錯啊。」男孩子叫嚷。

可是女孩子已經把照片刪掉。

「再拍吧。」

他們重新照了兩遍,可是女孩子又把照片刪掉。

「到底有什麼問題呢?你不是睜大了眼了嗎?頭髮也很貼服啊。」男孩子開始抱怨。

「還是三七臉的角度比較漂亮。」

女孩子側了頭,微笑,男孩子卻沒有反應。

「喂,拍吧。」她捶打他,然後再側頭、微笑。

男孩子按下快門,她終於接受。

「你看,我已經拍得木無表情了。」男孩子指著數碼相機的螢幕說。

「我漂亮就好了,你也希望別人看到照片給你的女朋友漂亮吧,我回家就把照片傳給你,你沖洗後放在錢包好了。」

男孩子卻默不作聲。

他不是生氣了吧?女孩子看著他,覺得他很小氣。

他常常都因為小事而給她臉色看,有時候當她自知理虧,她會哄回他的,但此刻她卻沒有心情。

也許,大家都厭倦了。

有一天,男孩子向她提出分手,理由是他不能再忍受她的無理取鬧。

「我就是這樣,無法改變的了。」她冷冷地說。

女孩子但覺相比起其他女性朋友,她並不過份,然而既然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了。

她同意分手。

有一天,女孩子跟朋友泡夜店,深夜的時候,朋友問:「你不用向男朋友報告行蹤嗎?」

「我們分手了。」

「是吧?看照片,我覺得你的前度長得挺像林峰的。」

「你是說林一峰吧?」

「不是啊,不像林峰嗎?我覺得蠻像的。」

女孩子一笑置之,在她眼中,他從不是帥氣的類型。

可是,詭異的是,分手以來,在幾個不同圈子裏,都有朋友不約而同地說,她的前度長得像那個英俊的藝人。

「真的像嗎?」女孩子上網翻看電子相簿,企圖尋找他們以往的合照,她細細觀看,忽然覺得他們真的有點相像。

有些人是這樣的,鏡頭喜歡他們,他們上鏡會比真實中好看,或者男孩子就是這類型。

為什麼她從來沒發覺,直至此刻才知曉呢?女孩子沒有為分手感到後悔,她從不以長相作為擇偶條件,她只是感到荒謬。

每次看照片,她都只顧著看自己,卻從來沒正眼看他。

「我們一起三年了,我是不是從沒有好好看過你呢?」

她翻到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她笑得很漂亮,然後他卻半閤上眼,張開了嘴,樣子很猙獰。

為什麼她會把這張照片也上載了呢?她實在太對不起他了。

她連忙把它刪掉,這是他們分手以來,她第一次刪照片,刪照片不因為怨恨,也不為要忘記舊情,卻是她本該要做卻一直沒做的事情。

如果她當初更在意他一點,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分手收場?然而這假設性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他們的愛情已經消逝了。

女孩子後來從中學聚會中重遇了一位師兄,他從前是一名運動健將,總是在運動場上大出風頭。

他現在在航機中當機艙服務員,他曾經帶她看飛機,她也試過為他送機,或許離別的傷感情緒太容易影響人了,有一次他臨離開前,向她要求交往,她答應了。

面對這樣的要求,哪個女孩能不答應?

然而事後她卻後悔答應得太早。

自從交往以來,他從沒為她作任何改變,他還是經常跟著一班異性來往,很少擠時間陪她。

幾乎每一次,都是他找她的,她常常看著電話發呆,期待那首特別的鈴聲響起,然而卻多數失望。

在愛情面前,她曾經很高傲,現在卻變得如此卑微,連她自己也始料不及。

他也不跟她合照的,他說不喜歡拍照,於是,在煙花、燈飾、美景之前,往往只有女孩子一個對著鏡頭微笑,他可以耐性地替她一直拍,直至她滿意,然而只有一個人太寂寞了,她很快就感到沒趣。

她常常猜度,他不肯跟她拍照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覺得她配不止他嗎?還是他有別的女朋友,害怕被她們發現?

女孩子本來很自信,現在卻變得很抑鬱,愛情不該帶給人歡樂和盼望嗎?為什麼她只得到焦慮和失望?

他們一起到加拿大旅遊,這一次,明明七天七夜都貼身相隨了,然而女孩子還是覺得寂寞,他們之間好像沒什麼話說,她為想話題而絞盡腦汁,她已經陪笑陪得很辛苦。

終於,第七天,在遊覽尼亞加拉大瀑布的時候,她說:「也許我們不太適合對方。」

「嗯。」他當然也感覺到。

「不如,你陪我在這裏拍一張照片吧,就當是最後的要求?」

「好吧。」這一次,他答應了她。

他拿著相機,自拍了一張。

女孩子看了看,皺著眉頭說:「再一張?」

他又拍了一張。

女孩子看看數碼相機上的螢幕,又看看他的臉。

「你的真人比較好看。」兩張照片裏的他,笑容都很僵硬。

「我知道,因此我不喜歡拍照。」

「真的嗎?我一直以為你不跟我合照的原因,是覺得我高攀不起你,或者你有別的女朋友。」

「不是的。」

「你曾經讓我暗自傷心很久啊,你這個自私鬼。」她不滿地嚷嚷。

「對不起。」他苦笑。

她看著他的臉,心裏有些悸動,然而她不會再被那離別的傷感迷惑了,不是試過了嗎?有些人,還是比較適合當朋友的。

回來不久,是女孩子的生日,她約了朋友在餐廳慶祝。

「看這邊。」

咔嚓——

「你終於不擺三七臉了,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拿著相機的朋友笑說。

「一樣漂亮吧。」她忽然不想再對著鏡頭矯揉造作了,每次都側頭,始終是累人的。

「大一歲心態果然不一樣了。」

「當然了,難道還像我旁邊這位,做V字放在臉旁?」她乘機取笑身旁的朋友。

「許願吧。」

女孩子思考了幾秒。

「她一定想要一個男朋友。」把V字放在臉旁的朋友說。

女孩子笑著搖頭,閉上眼誠心許願。

她想要一段好的愛情。

她曾經沒好好愛過一個人,也曾經用盡力氣卻抓不住一個人,她不知道怎樣拿捏,才能得到一段好的愛情。

兩個月後,女孩子獨個兒乘機到日本北海道,本來是跟師兄一起訂的票,然而他們的愛情卻太短暫了,甚至捱不到這天。

在飛機上,她碰到一個業餘攝影愛好者,他就坐在她旁邊,他們談了很多,卻還沒談到此行的安排,飛機降落了,他才匆忙把一張行程表遞給女孩子。

「這是我的行程表,你可以參考一下。」

「好的。」她把行程表夾在旅遊書中。

下機的時候,他抱著大堆的攝影器材,也不忘替她取下頭頂的手提行李,她覺得他是一個有風度的男人。

在等待行李的時候,女孩子打算把行程表拿出來看,然而行程表不知在何時丟了,她把旅遊書翻來覆去也找不到那張紙。

整個機場裏,也再看不見男人的身影。

女孩子有點失望,感覺像一場盪氣迴腸的大戲,還沒正式上場,就提早落幕。

她按照原定的計劃,去了函館、洞爺湖、札幌,然後第四天,她去了富良野。

一看到一望無際的薰衣草園,她甚至忘了拍照,就投奔到花海中。她站在其中,深深地呼吸, 臉上寫滿愉悅的笑容。

「嗨。」忽然有人從後面叫她。

「是你。」她有點驚喜,是那個飛機上的男人。

「替你拍照好嗎?」他已經拿起掛在頸上的相機。

她沒有回答,卻擺了一個甫士。

拍了一張,她又轉了一個甫士;他再拍一張,她又轉了一個甫士。

他下到花田,向她越走越近,已經拍了十幾張了,女孩子已經想不出其他甫士。她笑著掩著臉,不讓他拍,他還是拍。

他終於走到她的身邊,讓她看剛才拍的照片,他把她拍得很美。

「我沒有這麼美的。」她輕歎。

「替你再拍好嗎?」

她笑問:「你經常替女孩子拍照嗎?」

他有點靦腆:「很久沒有了。」

她笑著看他,他從前的事情,她是管不著的,她也不想要理會。

「我不想你替我拍照。」她頓了頓:「你教我拍照好嗎?」

「好的。」

當他把相機從脖子上拿下來,放到她手上的時候,她感受到他信任的份量。

如果從前的她碰到一個會攝影的男孩,一定高興也來不及,她一定央著他捕捉自己最漂亮的一刻。

然而,此際她更想留住她的親身經歷、她眼見的風光。

她拿著照機,在他的指導下,拍下了一片紫色的花海。

二十五歲的夏天,她到過什麼地方?她到過美麗的富良野。

她拿著照機,也拍下了眼前的他,他的樣子有點不自然。

「你很少當照片裏的主角嗎?」

他點點頭。

「就像一個剪髮手藝了得的師傅,卻頂著一頭糟糕的頭髮。」

他笑。

二十五歲的夏天,她遇過什麼人?她遇見他。

她對他有一點好感,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將來會變成怎樣,然而她活在當下,她享受此刻的感覺美景花香重逢。

這一年,不用看任何運程或占卜書,她都知道是一個好年。

Monday, September 29, 2008

我的主人


女孩子拉了拉黑色及膝襪的蕾絲,轉身從吧台捧來一盆熱騰騰的鐵板雞扒。

「主人,你的『軍雞』。」說罷,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眼前的男孩子咽了一口口水,然後他夾在領口的餐巾就掉落了, 女孩子替他拾起來,在空中揚了下,重新替他夾在領口。

「主人,小心一點啊。」然後她稍一欠身,回到吧台。

她洗乾淨流理台上的杯碟,然後拿旁邊的毛巾抹手。

「管家,我下班了。」

「小優,你就穿這樣回去嗎?」

「嗯,我今天午膳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校服。」

女孩子穿著一身lolita女傭服乘地鐵,地鐵上人很多,她倚在一旁聽音樂,然後她看到車上有三個男生在一直看著他,她笑了下,那些男生馬上興奮地又笑又叫。

女孩子似笑非笑,她想,他們這麼容易就高興嗎?那他們還真幸福。

她在男生們要走近的時候及時下了車。

回到家,女孩子把衣服脫下來,連同校服裙,遞給正在洗衣機前的Evelyn,Evelyn是她家裏的菲律賓傭人,她很沉默,從不過問女孩子的事,她也沒有在她爸媽面前說三道四。

當初女孩子應徵做女傭咖啡廳的侍應生時,是有點存心跟爸媽作對的,她想知道爸媽得悉她當女傭侍應生的反應,然而她已經做了三個月了,她的爸媽還沒有發現,她想他們應該一輩子不會發現。

做兼職佔了她好些時間,但她沒有後悔,既然上補習班也是浪費時間,她寧願選擇一些較有趣的事情來做。這是她還可以任性的最後一年了,聽說讀醫科很忙碌的,連放暑假的時候也要實習。

她的爸媽都希望她將來當醫生。

這就是她的路,自小讀名校,將來做醫生。

當初應徵的時候,老闆一瞧她的校服就狐疑地問:「你怎麼會來這兒見工?」

「我並不是為錢的,為錢的話,替人補習一小時可以賺二百塊,然而我只是為興趣,我想在你的餐廳工作。」

結果,老闆請了她,她沒有讓他後悔,她總是準時而盡責,甚至比一些全職的還認真。

女孩子吃過晚飯就準備溫習,她卸去淡妝,脫下隱型眼鏡,換上紅膠框眼鏡。

她的前蔭長得刺到眼睛了,美麗總是有代價的,她拿橡皮圈把頭髮束起來。

「很傻很土的四眼妹啊。」她對著鏡子微笑,不肯定身邊的觀音兵看到她這樣子還會不會愛她。

明天有測驗,她溫習至夜深,直至她上床睡覺,當醫生的爸媽還沒有回來,她忘了他們是否說過晚上要當值還是有什麼應酬。

這就是女孩子的一天。

第二天是星期六,老師故意安排學生回校測驗,測驗的型式是多項選擇題,女孩子知道自己有兩題答錯,她班的競爭向來激烈,這次測驗該沒第一名了。

然而她並不很在乎,反正日後可以追回來的。

放學後她準備去兼職,踏出校門的時候,她聽到車子的響號,Jeremy從一輛寶馬鑽出來向她揮手。

Jeremy是女孩子的同班同學,她上了他的車,他問她:「你又去兼職嗎?」

「是的。」

「好,先送她去兼職,再送我去補習吧。」Jeremy向司機發號司令。

「其實你跟我 一起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拋頭露面工作那樣辛若。」

女孩子但笑不語,他不是以為她兼職是為了幫補家計吧?然而她並不急於澄清,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好了。

「到了,再見。」

她在餐廳的洗手間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剛巧碰見一個男孩走進店來。

男孩戴著厚厚的眼鏡,穿著童軍的裝束,一臉的靦腆。

「主人,歡迎你回來。」幾個女侍同時說。

「主人,過來這邊坐吧,想喝些什麼?」一個叫May的女侍已經熱情地招呼客人。

「嗯,有什麼好介紹?」

「主人,點『隨便』吧,不用費神想。」

「嗯,好吧。」

「主人,有什麼漫畫想看呢?我們一起看。」

May領著男孩子來在書架前,男孩子湊得很近,女孩子冷眼旁觀,懷疑他有過千度近視。

最後,他挑了一本《火鳳燎原》,May說:「主人,是新出版的呢。」然後她還真的坐在男孩子旁,一頁一頁的給他翻。

女孩子看著男孩子,覺得很久沒碰見一個童軍了,他的短褲比她的裙子還短,現在沙灘上似乎也看不到這種長度的泳褲。

他看來蠻開心的,他是被May迷住了嗎?或許男孩子都喜歡被可愛的女孩子悉心服侍,這根本就是女侍咖啡廳的存在意義,可惜May長得並不可愛。

或許自知不足,她才表現得更加賣力,女孩子有點佩服她,她自己就學不來她那種熱情。

陸續有客人前來,女孩子跟其他女侍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一回頭,卻看到男孩子的「隨便」到了,May卻還在那邊跟他玩塔羅牌。

不會是May迷上他吧…

女孩子看到男孩子合攏的腿和置於其上的雙手,感到非常可堪玩味。

然而這感覺很快就消散,女孩子一面走動,一面頻頻回頭看他們,她希望May儘快來幫忙。

然而事與願違,May放下塔羅牌,又把Vii捧出來,可是她的技術並不好,再手舞足蹈再叫嚷她還是連連敗北。

「小優,你來吧!」

「我在工作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只站在那邊嗎?」男孩子居然出聲。

女孩子憤恨地看著他,她不過休息了五秒,哪裡是一直?

她一面走過來,一面嘀咕:「才點了一杯飲品,卻坐了三小時,你還要我們所有人都陪你玩嗎?」

「你說什麼?」

「沒什麼。」女孩子換上一臉笑容:「來玩吧,玩什麼?」

「噢,我輸了,主人,你好厲害。」

男孩子這時拿出一部數碼相機,「可以跟我拍一張照片嗎? 」

「替你拍一張照片嗎?沒問題,May,靠攏一點吧。一、二、三,好了。」

女孩子明知道他想跟自己拍照,卻故意曲解他的話,她從來不跟客人拍照的,她怕學校知道了,會惹來麻煩。

她也不要和他拍照。

男孩子沒再說什麼,然而當她把照機還給他時,她感到透過厚厚鏡片,他好像饒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心裏有點發毛,常聽說外表看來斯文老實的男生其實最變態,他不會打算趁她下班時對她怎樣吧?

接過相機後,男孩子終於結帳離去,女孩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然而咖啡廳裏的其他顧客卻有樣學樣地要求女侍陪伴打機和玩塔羅牌,女孩子忙得不可交加,她心裏更痛恨男孩子。

那天晚上,她總算平安回家了,男孩子並沒有在餐廳樓下埋伏。

她希望永遠也不會再碰見他。

結果,神仙允了她的願望…六天。

一星期後的星期六下午,在女孩子幾乎完全忘記男孩子的時候,他又出現了。這次他依然穿著童軍服,然而卻拿掉了眼鏡。

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好看很多,如果不是那身童軍制服,也許她不會認得他。

「主人,歡迎你回來。」幾個女侍同時說。

他挑了一個近窗的位置,一坐下,就向站在門口的 女孩子招手。

「主人,這幾桌是由我負責的。」女侍June走過來解釋。

「噢,是嗎?」他笑了笑,站起來走近門口,「那這幾桌是你負責的吧?」他問女孩子。

「是的,主人。」

她狐疑地看著他,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跟當日的靦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飲料方面,有什麼介紹?」

「金屬王之劍吧。」那其實是熱咖啡,是最普通的飲料。

「這名字好宅男。」男孩子笑。「就點這個吧。」

女孩子心想:「你不也是宅男嗎?只有宅男才來這兒的吧?」

但她當然沒說出口。

她以為男孩子會繼續跟她糾纏,然而他卻拿出手提電腦,靜靜地工作。

她站在一旁,間中偷看男孩子。

當她放下金屬王之劍的時候,男孩子卻抬起頭來:「你為什麼偷看我?」

「我沒有偷看你,我只是看你手臂上的獎章。」她強裝鎮定地說。「你考了很多獎章。」

「是的。」

「這個是什麼?」她指著一個綠色的獎章。

「這個是『探索獎章』,是十一歲那年考的,大概懂得基本急救、紮營、繩結之類就考到。」

「學繩結有什麼用?」

「例如可以捆綁心愛的女孩。」

「什麼?」

「說笑的,他們沒教這個。」男孩子笑。

「為什麼你可以穿著童軍制服說這種變態的話?」她瞪著他。

「為什麼你可以穿著女傭服這麼大聲說話?」他笑著回應。「其實你們是不是說這句話前都要稱呼一聲『主人』的?你好像很多次沒說了,我要向你們的經理投訴。」

「是管家不是經理。」

「那我要向你們的管家投訴。」

「隨便你,我才不在乎。」

「因為已經被投訴太多次了?」

「工作丟了,頂多再找過。」

「因為你家很有錢?」他微笑。

女孩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你連束頭髮的橡皮圈也是名牌的。」

「我覺得值得就好了吧?」

「值得?一塊膠過千元也值得嗎?」

「你根本不懂那些細節位。」她瞪著他。

這時候,一些客人走進店來,「主人,歡迎你回來。」幾個女侍同時說。

「好了,不玩了,你去招呼客人吧。」男孩子呷了一口金屬王之劍,視線重新落在手提電腦上。

女孩子回到吧台拿菜單給客人,管家小聲對她說:「小優,做得好呢,多跟客人聊天就對了。」對管家來說,客人因為讓女侍相處愉快而再光顧,根本就是無本生利,他甚至不用提昇飲食質素營業額就自動增長,因此他一向鼓勵女侍多與客人互動,想不到小優現在也突然開竅了。

女孩子不置可否。

他以為她是自願,其實她是被逼的,如果下次男孩子再光顧,或許她應該在他的飲料裏下毒。

又一個星期六,女孩子猶疑著要不要上班。

上班的話可能會見到他的,然而她從沒有請過假,她並不想為他破例。

而且,他見她沒上班一定沾沾自喜了,她才不要讓他得逞。

女孩子還是上班了,男孩子也在差不多的時間出現,他還是坐在上次那該死的座位。

女孩子把菜單丟到他的桌子上,一抬頭,卻看到他的臉漲得通紅。

「水…」他呻吟。

女孩子馬上給他端來一杯水,他喝水後,臉上的紅潮漸退。

「今天下午我們步操,熱得幾乎中暑。」他笑說。

女孩子看著他,卻不說話。

「你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氣嗎?」他拿起桌上一枝吸管,「不如我結一個繩結給你。」

「你不是十一歲的時候考章嗎?你還記得怎樣結繩結嗎?」

「記得的。」

他把整支吸管壓扁,扭出一個繩結,然後遞給女孩子。

「這有什麼用?」

「不知道,當作書籤吧。」

「我不看書的。」

「應該要多看書的。」

「請給我一杯冰檸檬茶。」說完他又拿出手提電腦,他對著電腦時是不說話的。

女孩子把那截吸管帶回家,她把它夾在經濟科的課本裏。

物理、化學、生物是入讀醫科的必修科,惟有經濟,是她自己選的。當初選經濟,不過因為覺得自己有心力餘暇多應付一科,想不到這卻成為她最喜歡的。

不過,她也分不清,對這科的熱愛,是源於沒壓力,還是真的感興趣。

她把玩著手中的吸管,忽然想學做一個。她從廚房找來一根吸管,然而弄了半天,還是仿製不來。

學生時代,除了學校規定的游泳和鋼琴,女孩子沒參加過別的課外活動,她忽然想起男孩子滿是獎章的制服,童軍都會很多技能吧?如果明天世界末日,他應該可以活得比她長久很多。

幸好明天不是世界末日。

星期六,女孩子問男孩子:「為什麼當初你會做童軍?」

「因為我想讓家人安心,他們以為我品學兼優,就不會管我在外面幹什麼。」

「你在外面幹什麼?」

「交一打女朋友。」他笑說。

「主人,那我介紹你喝『Bumble Bee』,它的主要原料是蜂蜜,喝了可以補充你過度虛耗的精力。」

「那好,我點這個。」男孩子笑著又拿出手提電腦來。

女孩子其實很納悶他每次拿電腦出來幹什麼,要上網的話他不會回家上嗎?

她放下『Bumble Bee』的時候,男孩子卻忽然說:「其實,當童軍可以學到很多知識。」

「你還要考章嗎?」

「嗯。」

「考什麼?」

「天象。」

「這個城市可以看到星星嗎?」

「不容易的,因此沒多少人考這個章,除了之前楊利偉登陸月球時掀起過一陣熱潮,現在也算是冷門。」

「那你還考?」

「我喜歡。」他又揚起那惹人討厭的笑容。

有天女孩子乘Jeremy的車去兼職,她忽然問他:「Jeremy,你會觀星嗎?」

Jeremy托了托眼鏡。「不會啊,不過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買一支遠望鏡。」

「不用了。」

女孩子上網搜索「天象」獎章,發現果然有這獎章的,男孩子並沒有騙她,她卻納悶他的制服上是否還有空位多放一枚獎章。

因為男孩子的嘴巴太壞,所以女孩子事先想了一些反駁的話。

然而星期六,男孩子卻沒有出現。

他是去考章了嗎?

女孩子一面工作,一面留意大門,每次傳來開門聲,她都回頭看,「主人,歡迎你回來!」喊得響亮,然而她的心底其實每次都失望。

她和他見過多少面?她和他又會再見多少面?她頂多再工作幾個月,之後他再來也不會看到她。

但或許不用想得那麼長遠,可能他從今以後就不來了,這兒有什麼好呢?難道飲料特別好喝嗎?

「管家,也是時候轉轉菜單吧?那些特色飲料一點也不特別。」女孩子乘機抱怨。

管家看著女孩子,流露無辜的眼神。

女孩子但覺工作了半天,腦裏卻一片空白,她不得不承認,男孩子有本事牽動她的喜怒哀樂,而在其他日子,她的生活卻是波瀾不驚。

她從來沒有想念過誰,此刻卻有一點點想念他。

星期六,女孩子在抹桌,想不到一轉身卻看到男孩子。

「主人,歡迎你回來!」女孩子沒留意自己真心流露的笑容。

看著她的乖順溫柔,男孩子笑說:「我終於能享受到我應得的服務態度嗎? 」

「我的服務態度本來就好。」

「主人,我們現在在辦一個最受觀迎女侍選舉,有興趣參加嗎?」管家突然出現,把一張選票放在男孩子桌上,他一直為想出這個點子而沾沾自喜,因為選舉可以製造噱頭,同時符合他無本生利的原則。

「好的。」

管家離開後,男孩子說:「原來這就是你忽然溫柔的原因。」

女孩子說:「才不是。」

「選誰好呢?」

男孩子填寫選票時,故作神祕地用手掩著,然而當他把選票遞給女孩子時,卻甚至沒有摺疊,讓她直接看到他填寫了什麼。

他選了May。

女孩子的臉垮了下來。

「生氣了?」

「沒有。」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不選你?」

女孩子不置可否,她不想聽到他批評自己的話。

「我不希望你當選後,整天被人佔著,沒時間陪我。」他笑說。

女孩子開始相信他真可能有一打女朋友,他那麼會說甜言蜜語,一定有很多傻女孩被他騙倒。

「好渴呢,有什麼好介紹?」

「May,主人要你給他介紹飲料。」雖然不是負責那一桌,然而May卻不介意作額外的服務,她永遠熱情。

「主人,點『沒所謂』吧,不用費神想。」

「嗯,好吧。」男孩子點頭,看到女孩子站在一旁偷笑。

「你過來。」

「怎麼了?」

「像May這種才是專業的女侍啊,熱情、聽話、好玩,永遠笑意盈盈,如果要創作一個女侍育成遊戲的話,也該找她作藍本。」

「那你告訴她吧,為什麼跟我說?」

「你看這個。」他打開手提電腦。

「這個角色跟長澤正美很相像。」

「當然了,難道用May的臉?不過性格倒跟她蠻相像。」

她想不到他真的設計了一個電腦遊戲。

「坊間不是有很多育成遊戲了嗎?」

「有些東西永遠不嫌多的。」

「原來你來這裏的原因就是為了創作一個育成遊戲。」

「第一次來的確是為這個,因為我從沒光顧過一間女傭咖啡廳,但其實只來一次也就夠了,很多東西單憑想像就足夠,甚至更美好。」

「那你之後為什麼還來?」她就是明知故問。

「因為我感覺到有人想我我再來。」

「是的,管家就是想你再來。」女孩子笑逐顏開。「你是不是很喜歡電腦?」

「不如你大聲一點,這裏所有宅男應該都會說喜歡。」

「但他們只會玩,你卻會寫程式。」

「我希望將來可以考入計算機科學系。」

「人有夢想真好。」

「人如果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麼分別?!」他故作激動地說。「你的夢想是什麼?」

她認真地思考。「『我』的夢想嗎?好像真的沒有。」她眨眨睛眼,「這樣說來,我還真是一條鹹魚。」

「你是一條美麗的鹹魚。」男孩子呷了一口「沒所謂」說。

女孩子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她拿出筆記溫習,忽然間,媽媽走進房間來。

「累嗎?」

「還可以。」她轉頭看媽媽,她們好像一星期沒見面了。

「給你一些旅遊資料提提神,你考完高考後,我們全家一起去旅行。」

女孩子睜大了眼睛,驚喜地接過那疊旅遊資料。

「媽媽知道你喜歡美國。」

女孩子翻著資料,感覺有些激動。她從小就看《Friends》、《ER》、《Ally Mcbeal》、《X-file》、《Sex and the City》、《Six Feet Under》、《OC》、《Heroes》…,直至最近因為要準備高考才少看了。

媽媽允許她看的,因為這些劇集有助提昇英語水平。

而女孩子看,是因為她想看。

或許因為這些劇集,她才嚮往美國;或許因為她很多同學都到美國升學了,她才對那個地方存有幻想。
她從沒到過美國,旅遊兩星期就能認識它嗎?東岸西岸都去的話,會否就滿足?

女孩子從沒想過到美國升學,因為想在這兒工作的話,最好能留在本地讀醫科,美國的體制並不適宜。

她忽然意興闌珊,她害怕考不到好成績、進不了港大讀醫科;卻也害怕考了六科優良,然後醫學院就收了她。

她關上案頭的燈,伏在床上,她忽然想起男孩子的話,他說她是一條美麗的鹹魚。

鹹魚就鹹魚吧,美麗與否還有分別嗎?她鼓著腮幫子想。

不,或許也有分別的,美麗的鹹魚反而更悲哀。

星期六,他們又相見。

「主人,歡迎你回來。」

這一次,男孩子沒有拿出手提電腦,卻拿出一本經濟教科書。

「你的育成遊戲呢?」

「完成了,現在終於有時間讀書,我星期一有經濟科測驗,現在須要臨渴掘井。」

「那我介紹你喝『He-man』吧,那是香蕉和草莓smoothie,喝了會充滿力量。」

「好的,謝謝你。」男孩子笑。

女孩子說:「我也用這本教科書。」

「我很討厭經濟科。」

「是嗎?我挺喜歡經濟科的,因為通曉這一科,好像就能解釋世上很多的問題。」

「那你會在大學選修經濟嗎?」

女孩子遲疑著要不要啟齒。

「告訴我吧,我不也告訴你了嗎?」

「我父母都希望我讀醫科的…至於我,興趣一般吧。」

「不喜歡就不要啊。」

「這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當然說得輕鬆。」

「小姐,問題是你要當醫生,卻根本毫無熱誠。」

「很多醫生長年累月地熬夜、流水作業地醫治病人,最後也會失去熱誠。」

「但你一開始就沒有熱誠。」

女孩子怔怔地看著他。

「你不喜歡經濟,現在不也在讀嗎?」

「但我不用再花五年在大學讀這科,也不用一輩子做相關的工作。」

「你到底是不是辯論隊的成員?」女孩子抿了抿唇。「你的飲料該好了,我幫你拿。」

她逃之夭夭。

回頭看他,男孩子正開始專心看書。

女孩子迴避他,專注招呼其他客人。

直至八時許,女孩子準備下班了,才驚覺男孩子還在,平常這個時候他早就離開了。

男孩子托著頭,頭髮掩蓋了眼睛,遠看不知道是在讀書還是睡著了。

女孩子靠近了他,他卻忽然抬起頭來。

「我下班了。」她說。

女孩子換回便服,揹上背包,出來的時候發現男孩子的位置是空的。

然而一推開門,她卻看到他。

「你為什麼在等我?」她既意外又驚喜,彷彿期待了很久,終於等到他出手。

「我要勸你不要當醫生。」

她更感意外。「你還在說這個嗎?」

「當然了,我有時也需要看病的,我不希望因為你,讓我對整個醫療體制失去了信心。」

她被他逗笑。

「不讀醫科,你會讀什麼?」

她搖搖頭。「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如果可以不理後果呢?」

「可能到美國升學吧。」

「那你總算不是一條無藥可救的鹹魚。」他微笑。

他們一起來到地鐵站,然而他們的目的地卻在相反的方向。

「是了,我以後不來了,因為這學期的童軍活動已經完結了。」

「是的,這個學期快要結束了。」

這時候男孩子的地鐵進站。

「其實我們的學校在同一區的,不如改天放學後見面?」他邊上車邊說。

「什麼時候?」

「下星期一四點半吧。」他告訴她學校名稱和手機號碼。「到時候你在我校門外等我。」

這時地鐵月台催促關門的「嘟嘟」聲響起。

「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學校在同一區的?」女孩子把握最後機會發問。

「管家告訴我的。」

地鐵揚長而去,女孩子甚至未能問他,為什麼是她找他,而不是他找她。

男孩子要女孩子主動,就是把決定權放在她的手中。

他是不算準了她會出現呢?

他是對的,她捨不得不去。

他對她來說很特別,他說的話,從沒有別的人對她說,他總是要她選擇,不許她逃避。

她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了手機,然後蓋上了電話。

星期一,女孩子在男孩子校園門外等他。
起初,她有一點緊張。

後來隨著時間流逝,她開始看手錶,並有點著急。一些剛放學的男孩不停向她打量,她抱著胸,迴避他們的眼神。

她正要打電話找男孩子的時候,他剛巧出來,還穿著一身便服。

這是女孩子第一次看他穿便服,眼前的他,既熟悉又陌生。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穿便服?」她覺得跟他走在一起有點突兀。

「我剛打完籃球,順便換衣服。」他笑著看她。「我想看你穿校服的樣子。」

「剛才校工問我在等誰,我卻答不出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你的電話聯絡人上寫了什呢?」他拿過女孩子的手機,發現他的代號是「Scout」。

「小優,你繼續這樣叫我好了,但發音一定要正確。」

「小優也只是一個假名。」

「當然了,難道會是陳小優或林小優嗎?」他笑。「我們去旺角中心逛一逛好嗎?」

「嗯。」

她常常去旺角中心的。

只是後來她發現他說的旺角中心,並不是她想像中賣少女成衣的旺角中心,他說的是旺角電腦中心。

「來這兒幹什麼?」

「我想買些東西。」

女孩子看著琳琅滿目的電腦產品。「我不懂電腦的。」

「每樣東西都應該懂一些的。」

男孩子走進一家店。

「悶的話你四處逛逛。」

女孩子惟有四處蹓躂。

她沒有生他氣,反而感到很新鮮,她記得從前有個男孩陪她逛賣衣服的旺角中心,明明悶得要死,卻又不敢反抗。

「這件衣服,粉紫色比較好看吧?」那時候她拿起兩件衣服。

「是的。」他說。

「嗯,不,好像還是淺黃好看些。」

「對。」

「你很假呢,其實都不好看吧,我不買了。」她把兩件衣服都丟給他。

那時候,她覺得那個男孩很沒主見,她以後也再沒見他。

眼前這個男孩子卻相反,他很有主見,還倒過頭來,說她沒主見。

後來她回到原來的店找他。

「有沒有買東西?」他問她。

「我買了一個webcam。」她讓他看。

「好的,那我們走吧。」

他們在鬧市中遊走,最後在一間甜甜圈店裏休息。

這時男孩子從書包裏拿出一疊書本資料給女孩子,「給你的,都是有關到美國升學的資料。」

女孩子歪著頭看。

「第一間是史丹福大學,它們的經濟科很有名的,而且位處加州,每逢假期可以去拉斯維加斯、荷里活影城或迪士尼玩,完全不用擔心悶得發慌。」

那疊資料很重,男孩子揹了很久只為她,女孩子有點感動。

「謝謝你。」

「一行一善而已。」他輕描淡寫地說。「你記著看,先報名大概也沒什麼損失,最重要是不要讓自己後悔。」

男孩子捧著那疉資料,到達地鐵站時才遞給她。

這一次是她的地鐵先進站。

「如果到最後你還是做醫生了,記得告訴我,我不會到那所醫院看病。」

女孩子正要張嘴,車門卻關了。

她看著月台上的他漸漸遠去,忽然感到有點難捨難離。

自此以後,她沒再見過男孩子。

女孩子由學業為由,辭了咖啡廳的兼職。

「你走了以後,我們的生意額一定直線下降了。」管家哭喪著臉說。

「怎會呢?May才是這裏最受歡迎的女侍嘛。」女人都是很記仇的。

May在一旁靦腆地微笑。

May的夢想就是當一個最優秀的女侍吧,至於她,卻是不一樣的。

自從她翻過男孩子的資料後,的確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她變得很想到美國升學,一如潘朵拉打開盒子以後,再也不會無慾無求。

男孩子是惡魔,輕易地引誘了她;然而他也是天使,給她點了一盞明燈。

女孩子考了TOEFL,也考了SAT,她只是籌算怎樣跟爸媽開口。

只是很多事情總是發生得很突然的,有一天,媽媽叫她吃晚飯時,在她的書桌上發現了TOEFL的成績單。

在飯桌上。

「為什麼有這個?」

「我想去美國升學。」 她坦承。

「我們不是一早商量過,你會入港大讀醫科嗎?我以為你也喜歡這條路的。」

「我從不喜歡這條路的,我只是以為,自己即使讀醫也沒所謂。」

「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你想讀什麼?」爸爸終於開口。

「經濟科。」

「你確定你真的喜歡嗎?讀這科將來可以找到什麼工作?」

「至少,是我選擇的。」她認真地說。

「我不知道,我和你媽都是港大醫科畢業的,你知道我們跟醫學院院長熟稔,這麼多年來我們每次見面都說女兒將來會繼承衣缽。」

「可是我的人生,跟院長沒關係吧。」女孩子看著爸爸苦惱的樣子,也感到有些內疚,爸爸是醫學權威,上過好多次電視,能醫治很多病患,卻偏偏對女兒束手無策。

「你們都很厲害,夢想當醫生,結果都做到了,不像很多家長,自己達成不了的夢想,卻強逼孩子替他們實現。」

「你不用這個時候口甜舌滑了。」媽媽斜睨著她。

「我是說真的。」

「我們要想想。」

「嗯。」女孩子夾了些菜,扒了幾口飯。「不過,即使進了醫學院,大概我也做不了一個好醫生的,我連在學校解剖牛眼、豬心都覺得噁心。」

她溜回了房間,打開經濟書溫習,男孩子的吸管書簽掉下來了,她拾起來對它說:「你會保佑我嗎?好歹也爭取過了,你不要再笑我是鹹魚。」

第二天,女孩子正要出門上學的時候,爸爸從睡房裏出來跟她說:「我們商量過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真的嗎?」女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

爸爸搖搖頭說:「這是什麼年代呢?逼你就有用嗎?還是我要威脅跟你脫離父女關係呢?又不是在演粵語長片。」他頓了頓:「其實我也不知道經濟學是做什麼來的,但既然是商科,那出路還可以吧。」

「遲些我會解釋給你聽的。」

這時媽媽從睡房裏出來,女孩子笑說:「其實你們才四十歲左右嘛,可以再生一個兒子,待他長大再叫他做醫生。」

爸爸睜大了眼睛:「是了,不如你嫁一個醫生吧,那我總算有半個當醫生的兒子。」

「太渺茫了,你生一個兒子再讓他做醫生,成功率還比較高。」女孩子笑著離開了家門。

她比從前更用功讀書了,然而她讀得很快樂,為別人而活跟為自己而活到底是不一樣的。

從前她讀書,是漫無目的的,很想拿高分,但為什麼?不知道。現在努力讀書,卻是為了邁向自己的夢想。

就只差一點點了,不能夠放棄,她咬緊牙關渡過了高考那段難捱的日子。

高考放榜,女孩子拿了五優一良,偏偏是經濟科只有良,但已足以讓史丹福大學取錄她了。

由於女孩子的學校有學生取得六優,因此他搶盡傳媒的風頭,女孩子也樂得清閒。

她在校園碰到Jeremy。

「恭喜你。」

「你呢?」她也關心他的。

「還可以的,我會留在這兒讀工商營理。」

「Jeremy,我會到美國讀書。」她抿抿嘴唇。「所以,你不要等我了。」

他卻露出尷尬的樣子。

「我最近交了女朋友了。」

「是嗎?那恭喜你。」女孩子捶了下他的肩膀,真心地幸福他。

「你也要幸福。」

「嗯,一定。」

他們分別,女孩子回頭,看著他的背影,他走得義無反顧。

這世上,沒有誰會永遠等誰的。

放榜以來,女孩子一直忙於準備到美國的事宜,有一天,她卻收到一通電話。

「小優!」電話筒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管家打給她。

「June扭傷腳踝了,起碼一星期不能上班,你能代替日她嗎?」

她翻翻記事簿,發覺這星期沒什麼送別聚會,而其他東西也已準備得七七八八。

她答應了管家。

再穿上女傭服,感覺彷如隔世。

女孩子想,也許到美國以後,她會再在餐廳兼職的,但美國該不會有女傭咖啡廳吧。

也許這星期她可以讓管家在她的工資上打折,以換取一件女傭服作為紀念。

每次有人推門,女孩子喊「主人,歡迎你回來」都喊得很大聲,因為以後不會再有機會喊了。

只是,每次她也有一點點失望,因為每一次的客人都不是他。

他不是說過不會來了嗎?她不應該期望什麼的。

她不錯是有男孩子的電話,然而她卻從沒有撥過。她都要去美國了,他們還能怎樣呢?而且他可能像Jeremy一樣忘記她了。

更何況,他不是說過自己有一打女朋友嗎?

星期六,是女孩子最後當值的一天。

大門晃動,女孩子喊:「主人,歡迎你回來。」

門後露出男孩子的臉,他的表情有點錯愕,女孩子也感到意外。

他坐下來,女孩子給他遞上菜單。

「主人,想喝什麼?」

他捧著菜單看得很仔細。

她看她看得很仔細,他還是穿著一身童軍制服,跟他們最初相識時一樣。

「心跳回憶吧。」

「嗯?」

「心跳回憶。」

她捧著菜單回到吧台,疑惑地問管家:「我們有這種飲料嗎?」

「嗯,新加的,你不是說過我們是時候轉轉菜單嗎?」管家露出無辜的樣子,其實這飲料並不是新加的,只是他更改了名字。

女孩子回到男孩子身邊。

「你為什麼會過來?」
「我今天考章。」

「天象?」

「那個已經在這兒了,今天考的是另一個。」他指著手臂上有顆星的獎章說。

他果然說到做到。

「我考進史丹福的經濟系了。」

「心情怎樣?」

「很快樂、很期待。」

「那就好。」他笑。「恭喜你。」

她看著他,忽然覺得很不捨得他,她早知道見面後就會牽掛,她才不主動聯絡他,想不到還是踫上了。

「給我你的MSN吧,我最近自己安裝了webcam。」她說。

「你會在webcam前做什麼?」

她瞪著他,幾乎忘了他是個變態。

「打字。」她回答。

他微笑。

「我也考進了史丹福的計算機科學系。」

「真的假的?」

「真的,盧淑婷。」

她瞪大眼睛看他。

「怎麼了?你不是叫做盧淑婷嗎?」

「你怎麼會知道?」

「報紙上不是刊登了你的名字嗎?女狀元。」他指了指牆上的一份剪報,那是管家的傑作,他覺得這是一個宣傳好機會,女孩子本來不允許他的,他卻反而說她人要走了,不該那麼吝嗇。

她走到牆邊想撕下剪報,男孩子卻說:「你找到我嗎?」

她停下來仔細看,忽然發現七個六優狀元中,有一個是他,只是照片中的他戴了那副厚厚的眼鏡,她才無法一眼把他辨認出來。

「羅仲坤。」她回頭喊他。

「大膽,你不是該叫我主人嗎?」

她笑著回到他身邊。

「我的家境沒你的好,因此當初我設計那個育成遊戲就是為了籌集學費和生活費,現在有獎學金,應該好多了。」

「媽媽說過,到外地讀書如果老跟香港人玩,英文不會進步的,因此我會假裝不認識你。」

「那我也會假裝不認識你。」他深深地笑。

我們都在過自己的人生,這一生也只能自己為自己負責。

命運上遇上的快樂是真實的,悲傷也是真實的,快樂未必能夠重來,傷害未必能夠彌補,我們只能謹慎地走每一步。

雖然每個人也是單獨的個體,但該慶幸曾有個人沿途伴你走過一段,因為他你不再寂寞,因為他你未曾虛度此生。

Friday, September 26, 2008

只不過因為沒選擇


有些人似乎不太喜歡自己的伴侶,他們聲稱,跟現在的伴侶一起,只不過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也許他們以為這番言論可以換來同情諒解,而聽眾的反應,卻一是感同身受,一是不屑。

感同身受的是同道中人;不屑的未必認識他的伴侶,卻看不過眼他把自信建立在欺負伴侶身上。

現在是什麼世代呢?沒有好的對象,也不一定要隨便找個人交往,孤身一人,也是一種選擇。

既然按捺不住寂寞,找到一個伴侶了,就不要說跟他一起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你本來可以選擇不跟他一起的。

要知道「只因沒選擇」是上世紀的台詞,今天卻是一個自由戀愛的時代。

選擇了他,就顯示了你的品味、你的質素,根本不用急著撇清了,打壓他並不能抬高你自己,反而讓人瞧不起你。

相信嗎?即使讓這些人遇到一些條件優秀的對象,他們也很難把對方追到手,這次不是他選擇人,卻是別人選擇他,別人卻不選擇他,於是他只能回到本來的伴侶身邊,繼續扮演一個大發慈悲的角色。

什麼叫做沒有別的選擇呢?認識一些人,幾乎一出手,都能得到心儀的人,在他們的字典裏,找不到「沒有選擇」這四個字,沒有別的選擇,也許是那個人本身的問題。

而且「只因沒選擇」,說得再多,也沒意義,因為那根本不能改變什麼。

一是接受、一是全盤放棄重新出發,愛情如是、工作如是,否則人生只會跟幸福絶緣。

即使選錯了也無悔無憾,我知道當初為什麼選擇他的,無法長久也沒法子,然而曾經快樂過,也學習了很多,總比渾噩地跟了一個人優勝。

一生埋怨的人,或許本來也可以幸福的,然而最後他還是選擇錯過人生另一種可能的風光。

Wednesday, September 24, 2008

所有人都知道了


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

這種消息總是傳得迅速,很快地,一些熟稔的朋友知道了,不久,連鮮有聯絡的朋友都知道了。

他們都安慰我、都問「怎麼啦」?

向熟稔的朋友把故事述說了一遍,他分析了一些、安慰我一些,使我在淚海中能抓住救生圈,不致於沒頂。

然後,又向別的朋友把故事述說了一遍,他分享了一些,鼓勵我一些,使我在飄泊中能夠喘息一陣。

再來的意見已經聽不下了,我反而害怕,電話佔線太久,他不能打電話給我。

忽然間感受到很多人的關愛,本該是感謝的;然而面對近乎陌生人的慰問,卻有時不知所措——我甚至以為他不知道我們一起過,誰料他竟什麼都知道。

應付了很多人,然而最重要的人卻消失了。

既然發放了風聲,我不知道你能有什麼反應,或許我們的共同朋友會跟你說些什麼,然後給我帶回口訊,然而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

有些有你出席的場合,我迴避了;有時我出現的時候,會尋找你,卻也不見你的蹤影。

有些人為我抱不平,也許,也有些人為你抱不平,然而都沒所謂了吧。

我忽然更了解朋友們的想法,然而他們的結論,卻不一定是我們愛情的死因。

我們愛情的死因只有我們深深明瞭。

因為那是我們的愛情,不是他們的愛情。

鬧得滿城風雨了,你還是不出面、你還是保持緘默,我忽然覺得你是對的,我們不應該因為向人交代而維繫感情,這種表面風光,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接受你已經離去了,朋友口中的「也許」、「如果我是你」都是虛妄的,最真實的是曾跟我一起經歷甜酸苦辣的你,然而那已經過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不在一起了。

我但願,他們也都知道,從今以後,我會很努力地繼續生活。

我們不在一起了,然而故事卻不在這裏止住,還是有下文的,雖然變成兩個獨立的故事了,我還是盡力讓它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