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26, 2010
長短腳之戀(上)
MSN上——
阿澤:「你的電話號碼我已經儲存好,明晚不見你的話,我就打給你。」
小梨:「嗯,不如算了吧,我們不要見面了。」
阿澤:「不要啊!為什麼?這是我一生裏最期待的平安夜……」
小梨:「我現在這樣,起碼不會讓你失望。」
阿澤:「……你的照片,是假的嗎?」
小梨:「那是真的。」
阿澤:「我的也是真的——是不是你突然有約會?」
小梨:「不是。」
阿澤:「明晚一個人留在家的話,會很寂寞的。」
小梨:「你試過?」
阿澤:「嗯,原以為今年平安夜終於可以打破宿命……」
小梨:「好吧,明晚我出來吧,但可能你從此就不再在網上跟我聊天。」
阿澤:「我不會的。」
小梨:「我累了,明天見。」
她下了線。
阿澤一放下手提電話,他身旁的阿宅就起哄。
「她答應明晚出來嗎?」
「當然。」
「讓我們看看照片可以嗎?」
「不行。」
「死小子!」
「來,我們為阿澤的處男之身來個告別儀式吧!」
「喂,想太多了吧?」
「你要先弄清楚人家滿十六歲沒有啊。」
「神經病。」
「後晚記得要向我們詳細報告。」
「為什麼你不乾脆叫我拍下短片?」
「好提議……」
平安夜,阿澤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到達五枝旗桿,尖沙咀海傍從入夜開始已經人山人海。
他溜到便利店,買了一枝蒸餾水,又臉紅耳熱地,「順道」買了一盒保險套。
都是那群損友,讓他老想起這回事,他其實沒什麼不軌企圖,只是凡事不怕一萬,最怕萬一,萬一他們兩個很投緣,或者小梨很熱情,或者氣氛很對……反正,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他把東西收妥,以免別人以為他是色情狂。
回到五枝旗桿下,他檢查了下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然後又看看手錶,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然而小梨還沒有出現。
阿澤想打電話給小梨,這才發現電話居然沒電。
難道平安夜之約就這樣泡湯嗎?當然不,幸好他一早抄下了小梨的電話。
「請問可以借我打個電話嗎?」阿澤向站在他身旁,同樣在等人的男子詢問。
男子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悻悻然地轉身背向他。
阿澤暗罵了句,轉念間卻打算逮住眼前兩個看似善良的女孩。
「請問可以借我打個電話嗎?」
「電視也教人不要亂上當!你以為我們就這麼笨嗎?」兩個女孩子說完竟然拔腿狂奔,讓呆在當場的阿澤十分尷尬。
「只是借個電話,不是如此艱難吧?」他喃喃自語,眼光卻落在一個坐輪椅的女孩身上。
他壞心腸地想,她是避無可避的。
於是他走上前。「請問可以借我打個電話嗎?」
女孩拉過輪椅轉身。
「阿澤,你是要打電話給我嗎?」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是小梨。」
曾有千分一秒,阿澤想過拔腿狂奔,但這樣做的話,實在太可恥。
如果他在遠處看到她,或許他溜了,事後在網上隨便編個理由,他們兩個也容易下台,可現在算什麼呢?他就站在她面前,而且剛才還是他主動搭訕。
「對,我是阿澤。」
「你很矮。」小梨還掛著甜美的笑容,一開口卻十分殘酷。
阿澤錯愕,卻不知道如何反應,難道他可以反唇相譏說:「我很矮,你腳跛」?
於是他惟有敷衍應對。
「是啊。」
「打籃球嘛。」
「拜託,我已經不是初中生了。」
「還有機會長高的。」小梨看著他。「先別說這個,我餓了,你說過帶我去吃好東西?」
「嗯,這邊。」
阿澤本來走在前面,卻忽然想起來:「要不要幫你推?」
「好的,謝謝你。」小梨從輪椅兩旁抽回了手。
阿澤起初有點慌亂,他從沒推過輪椅,最接近的就只有超級市場的手推車。他常常怕碰到前面行人的腳跟,於是不時趨前察看。
明明看到一輛輪椅,相讓的人卻不多,他們前進得相當困難。在這種時刻,卻還不時受到行人的注目禮,阿澤感到自己快被逼瘋,他不知道小梨怎麼還能整天笑嘻嘻的。
好不容易,他們終於在餐廳坐下。
點餐後,他們相對無言,剛才一下子的動力勞體讓阿澤累了,他一口氣喝光一杯水。
小梨忽然開口:「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從前有個媒婆,她要撮合一個有兔唇的女子和駝背的男子,於是她就安排了一個場合,讓駝背男騎著馬,經過兔唇女的家門前,兔唇女拿著一朵花擋在唇上,讓男子以為她是樣貌娟好的。雙方都對對方感到滿意,就答應了這場婚事。」
「這故事驟聽很熟悉吧?千百年來,人們對自身,都是隱惡揚善的,我們自然也不例外,這是本能來的。」小梨一臉認真。
阿澤笑了笑。「那他們事後有投訴嗎?」
「不可能吧,遇到老千耶。」她忽然勾起微笑。「你有沒有覺得我是老千,欺騙了你的感情?」
阿澤沒有回答,卻反問:「小梨不是你的真名吧?」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話說從前路邊有棵梨子樹,結果纍纍的,小孩子發現了就爭先搶著採摘,只有一個小孩冷眼旁觀,別人問他為什麼不採,他說在人來人往的地方還有梨子剩,一定是酸的才沒人要。其他小孩張口一咬,發現梨子果然是酸的。」
「又是什麼啞謎?」阿澤有點沒好氣。
「簡單來說,就是網上沒正妹。」
「你不該叫小梨,你是酸梨才對。」
小梨笑:「我的確是姓孫。」
阿澤卻不知道她說的是真還是假。
麵包和餐湯來了,他們隨即開動。阿澤邊喝湯邊瞄向附近的桌子,右邊的男女情話綿綿,左邊的男子癡迷地為對面的女友不停連環快拍,只有他們這一桌,心無旁騖地大吃大喝。
阿澤為自己出師未捷而苦笑。
「輪到你了,說些故事來聽聽。」小梨抿抿嘴說。
「我沒有什麼故事可以說。」
「你是讀男校的吧?你的同學中間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他們嗎…」一想到那班損友,阿澤就禁不住笑。
「我想聽。」
於是阿澤說了不少逸事,比如男校生邀約女校生辦活動的不軌企圖、他們在解剖堂上做過的殘酷實驗、誰打賭輸了被罰去買色情雜誌,以及一些誇張得近乎搞笑的校園鬼故事。
小梨耐心地聽,不時發表意見。
「如果能見見你的同學,一定很有趣。」
「沒什麼好見的,他們全都是人渣。」
小梨忍住笑意。「就只有你出淤泥而不染? 」
「我又沒有這樣說。」
「你真的沒交過女朋友?」
「自小讀男校嘛。」他當然可以托大,但小梨馬上就能揭穿。
「如果你遇上心儀的女孩,卻不懂得追求,我可以給你一些意見。」
「難道你的戀愛經驗很豐富?」
「至少我是一個女生。」小梨挺挺胸脯。
「不如結帳吧?」
一頓飯,就這樣吃完。
原以為會相對無言,原以為會如坐針氈,誰知道相處下來也算愉快,甚至有點——意猶未盡。
然而帳單來了,阿澤還是感到有點心痛,那是他辛苦工作多個小時的工資,一下子就沒有了。
他們在升降機前等候。
「吶。」小梨忽然把一張千元鈔票遞給他。
「什麼?」
「給你的,不過我不會付你的份。」
「不用了。」
他一直推搪,直至進入升降機,門關上了,阿澤才終於把錢收下。
「死要面子。」小梨暗笑。
「什麼?」
「沒什麼。」
門開了,小梨不知道阿澤要送她回家,還是與她繼續走下去。
轉念之間——
「不如我們看一下聖誕燈飾吧。」
「好。」
誰都知道,聖誕燈飾其實年年如是。
海傍人很多,推著輪椅,他們擠不進去。
「遠遠看就好。」小梨說。
走遠一點,路就比較好走,但黑壓壓的人群擋住了大部份視線,他們只能看到維多利亞港對岸的半截燈飾。
「你應該挑平安夜以外的日子出來,那樣的景緻會好很多。」
「為什麼我不可以在平安夜出來?平日要妥協的事情已經夠多,為什麼連過節我也要讓路?」小梨忽然很不滿。
「我只是說出實情。」阿澤同樣氣在心頭。
「你不了解女生吧,女生都是很喜歡慶祝節日的。」
他真想丟下她走掉算了。
與此同時,小梨忽然向前伏下來。
阿澤以為她氣極而哭,於是立刻繞到她面前。
「我的鞋帶鬆開了。」
她一手按住胸前,騰出一手在縛鞋帶。
原來只是這個。
「讓我來吧。」他半蹲在她面前。「單用一隻手,怎能縛鞋帶?」
「可以的,像印度人,也可以單靠右手撕薄餅來吃。」
「你怎知道?」阿澤失笑,笑她滿腦子奇聞異事。
「在美食廣場留意到的。」
「縛好了。」他說:「你不方便,就不要穿大領口的上衣。」
「什麼不方便?」小梨忽然怒目而視。「我盡可以詆譭自己,你卻不可以說我不是。」
「我是說,」他忽然急中生智,「如果你穿有鞋帶的鞋,就不要穿大領口的上衣。」
「嗯,的確是這樣。」小梨苦笑一下。
什麼穿有鞋帶的鞋,就不要穿大領口的上衣?別人聽得一頭霧水的對白,卻是他們心知肚明的暗語。
阿澤平視著小梨,她的臉蛋很美麗,上半身也豐腴妖嬈,大領口毛衣露出的鎖骨十分誘人,只是再往下看,就是一雙過份瘦削、根本無力支撐全身的腿,讓人聯想到上帝本來精雕細琢一件作品,後來卻虎頭蛇尾地,亂捏一把泥就草草收場。
雖然行動不良,她還是穿了一雙精緻的長筒靴子。
「別穿太性感,否則遇到壞人怎麼辦?」
小梨卻搖搖頭,輕吐:「不會的,壞人也嫌麻煩。」
這一次,阿澤沒有答嘴,是她說的不是嗎——她盡可以詆譭自己,他卻不可以說她不是。
他已經學乖了,他已經暗中跟她建立了默契。
阿澤站起來,這時卻有東西從他身上掉下來。
是那盒保險套。
小梨馬上放聲大笑。
「可惜呢,得物無所用,不如——」她彎腰把它拾起來,「就給他們吧!」她把盒子扔向一雙扭成一團的小情侶身上。
「你是不是神經病的?」阿澤馬上推著她發足狂奔,直接逃離案發現場。
停下來的時候,阿澤喘得要死。
「那個男的幾乎要殺死我。」
「不,他們是挺高興的吧,得到免費贈品,而且我們也為阻止不幸生命的降臨盡了一分力。」
阿澤還在喘。
「說回你,那麼,你也是壞人嗎?」
「壞人也用保險套嗎?」
「你不要以為用反問句,自己就很有道理。」
阿澤想,跟她一起久了,他終會氣絕身亡。
「帶了照相機,怎麼不拍照呢?」小梨卻主動轉了話題。
他都忘記了。
「替你拍一張吧。」
「不,我們自拍吧。」她從他脖子上取下了照相機,調較了光圈,然後單手舉起,按下快門。
阿澤為她能一手舉起單鏡反光照相機而詫異,後來卻想通這是因為她平日經常手推輪椅的緣故,一雙手臂就變得強壯。
「拍得不錯,讓你拿回去交差吧,你是不是要給那班死黨看?」
「你怎麼知道?」
「你堅持要我這天出來,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有什麼壞主意,也許還打賭什麼的。」
「才沒有!」阿澤說得斬釘截鐵。
小梨微笑。
她忽然趨前吻了他的臉。
「謝謝你,今天晚上騰空出來做義工。」
「不要這樣說。」
「我問你,如果你面前有一個很美麗但行動不良的女孩,以及一個四肢健全的醜八怪,你一定要跟其中一個交往,你選誰?」
阿澤認真地思考。
這一次,小梨卻沒有變臉,她只是說:「哪用想啊?女生問你的所有問題,你都挑向著她的答案就好了。」
「即使說謊?」
「除非你想招惹麻煩。」
「我明白了 。」阿澤笑。
「我有點累了,不如回家吧。」
推著小梨往大街的時候,阿澤忽然想起曾經在網上下載的一套電影。電影裏有個少年正為聖誕舞會沒伴而發愁,相識的藥店老闆知悉了,推薦他的女兒,少年看過照片後非常滿意,可是真正見面的時候,竟發現她是坐輪椅的。
這情景,實在和阿澤現下的極相像。
只是電影裏的是一個快樂結局,少年送女孩回家的時候,女孩竟相顧站起來,她爸爸解釋說,她是一個行為藝術家,然後少年就笑了。
小梨呢?阿澤希望今晚的遭遇也是一場玩笑,如果她此刻站起來,他會拉著她的手進教堂的。
「你這副樣子是在想什麼?」現實裏的小梨忽然回頭看著他。
「沒什麼。」阿澤有點臉紅耳赤。
「愣小子。」
她一開口,就能粉碎他所有綺思遐想。
他們在路邊招手,有兩輛計程車分明沒有乘客也沒有停下來。
「可以拒載的嗎?」阿澤喃喃自語,小梨不置可否。
終於有一輛計程車停下來。
「我自己就好。」小梨說。「司機,麻煩你,可以把我的輪椅放進車尾箱嗎?」然後她打開車門,按住前座椅背想要移動進內。
眼看司機無動於衷,阿澤禁不住抱她一把。
是極親密的接觸,他抱住她的肩膀和膝蓋後底部,她環住他的脖子。
他把她安放在計程車的座位上,然後好不容易把輪椅接疊好,放進車尾箱裏。
「你怎樣下車?」
「請司機幫助。」
阿澤想起司機毛手毛腳的可能,又或者另一個極致,他把她隨便扔在街上就算了。
阿澤手按著車身上的門柄,遲疑不決。
「我又不是第一次乘計程車回家。」小梨把車門往裏拉。
一關上門,就可能從此不相見。
阿澤輕輕放手,讓小梨把車門關上。
然後,他馬上繞到計程車的另一邊,開門,上車。
「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在剛才抱她的時候,他就清楚知道小梨不是一個行為藝術家。
阿澤收到一個短訊,他看了,禁不住笑,然後馬上回一個。
他的朋友看著他。
「平安夜那天你見著那個女孩了嗎?」
「嗯。」
「那你們交往了?!」
「沒有。」
「為什麼?對方長得很醜?」
阿澤沒有回答,他在全神貫注地回覆短訊,直至寄出了,他才豁然開朗。
「問他也是多餘的,我們自己找證據吧!」他們一把搶去阿澤放在桌面的照相機。
「嘩噻,有了有了,還臉貼臉的。」
阿澤看著他們,這又有什麼稀奇?小梨還吻過他的臉。
「你不要的話,介紹給我們吧。」
「不行。」
「為什麼?你這自私的傢伙!」
「她不適合你的。」縱然一說出傷殘的事實,馬上可以叫這班嘈吵的人閉嘴,然而阿澤決定不會在小梨背後說她半句不是。
想起小梨說過只有她可以詆譭自己,卻不准他說她壞話,阿澤不禁會心微笑。
「我倒覺得我們很相配啊。」阿澤的好友阿男舉起照相機,把小梨的照片另一側,貼在自己的臉旁。「你們說是嗎?」
「我靠,你的臉油!」
「我對自己的模樣還蠻有信心的,而且——」這時候,阿男的袋中傳出聲響,他馬上拿出一部遊戲機,滿臉溫柔地說:「嗯,女朋友生氣了,要陪陪她,給她買個手袋,她的氣就消了。」
「是了,說到那兒?我是說,我對女孩子,是擁有無限耐性和愛心的。」
阿澤看著阿男,想不到他為要玩女友育成遊戲,竟隨身攜帶一部遊戲機。一部遊戲機有多重?他忽然想起抱起小梨的感覺,即使她個子不高,卻也教他沉重。
「她不適合你的。」阿澤重申。「不如你也自己上網找。」然後他想起小梨一臉認真地說:「網上沒正妹」,不禁牽牽嘴角。
「你這笑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這時候,阿澤的電話又傳來一個短訊,他索性離開了漫畫茶座,在走廊回覆短訊。
是小梨傳來的。
平安夜以後,阿澤不知道如何面對小梨,他既怕她賴著他,又怕她不理睬他。
他決定採用觀望態度,然而小梨同樣保持沉默,在MSN上看到對方在線也不打招呼……阿澤想,是不是就這樣就算呢?難得談得投契,從此裝作陌路好像很可惜,幸好網絡世界不用當面對質,他終於主動找她聊天,她也落落大方地回覆。
也許他本來就多慮了,她不是說過要當他的戀愛顧問嗎?她對他,應該沒有特別的意思。
如此害怕一個女孩喜歡自己,連阿澤也感到羞愧。
然而他就是捨不得她,一個女孩的出現,讓他平靜枯燥的生活泛起波瀾——也許,她也是一樣。
不是她有什麼不好,只是,因為身體的障礙,阿澤猜想小梨不會擁有很多朋友。這樣想,他就感到比較好受。
平安夜的約會只是開始,新一年來臨了,他們偶然會見面。
在必勝客餐廳內,阿澤全神貫注地切薄餅。
「你知道嗎?我是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小梨托著腮說。
「為什麼?」
「因為只有我跟你的視線水平是一致的。」她伸手比劃。
「你損我真是不遺餘力。」
「你覺得很不公平吧,只有我說你,你又不可以說我,否則被人說是以大欺小。」
阿澤重重地點頭。
「告訴你,跟女生相處就是這樣。」
「真是這樣的話,或許我應該去找個基。」
「你以為自己是男生就明白他們嗎?他們是另一個種類,很多都很高質素,不是你點頭別人就願意。」
鄰桌的顧客不時偷看他們。
「小聲點可以嗎?」阿澤把薄餅放在她的盆子上。「吃吧,這個不是你點的嗎?」
「你打籃球吧,我覺得球場上的男生好帥。」
「我覺得這是自討沒趣。」阿澤嘗試反擊:「歷史上也有很多個子不高的偉人,比如拿破崙和鄧小平。」
「那你又有什麼豐功偉績?」可惜他馬上就被打敗。
「……」
「再殘廢,是天才的話也不會被埋沒的,例如霍金。」
阿澤看著小梨一臉崇拜的神情。
「他是你的奮鬥目標?」
「我才不要像他,擁有當今世上最聰明的頭腦,太累人了。」
「我的朋友也說過我像霍金。」
「什麼時候?」
「有天早上醒來,我扭了脖子的時候。」
「這笑話十分低級。」
「可是你卻笑了。」
阿澤和小梨笑作一團。
「你既然讀理科,不如當醫生,能治好小兒麻痺症,也是一項豐功偉績。」
「我當醫生?恐怕治死人。」
「那治死人以後,再來治好我。」
「想不到你這樣狠毒。」
「難道這世界又對我公平過?」小梨噘起嘴巴。
「好吧,頂多我去考醫科。」阿澤安撫她:「是很公平的,你這樣聰明美麗,恐怕會成為女性公敵,於是上天才刻意製造一點瑕疵。」
「真的?」
「真的。」
小梨大笑:「阿澤,你這樣好人,一定會有女孩子喜歡的。」
「謝謝。」
「你很矮,但你很溫柔。」
他翻白眼。「夠了吧?」
「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那種乖乖牌?」
「嗯。」
「我早就猜到。」小梨微笑說。「你要哄騙小女生,讓對方盲目崇拜你。」
「你想說什麼?現在的女生都不會這套?」
「那你真要有值得崇拜的地方嘛。」
「不如結帳吧?」
「你每次都這樣。」小梨笑。
離開的時候,小梨把衣伸進阿澤的外衣口袋,他一摸,發現她給他塞了一張一百塊的鈔票。
「都忘記問你是做什麼的?」他知道她已經沒有讀書,而且比他大好幾歲。
「遲些再告訴你吧。」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小梨說「遲些」的時候,阿澤忽然心頭一暖,彷彿這種漫不經心的胡扯會持續到永遠。
他卻想不到,再見小梨,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
在阿澤以為日子依舊平靜枯燥的時候,他的男校卻忽然來了一個轉校生。
「Yuki,你就坐在阿澤旁邊的空位。」老師吩咐。
看到Yuki走近,阿澤覺得心跳漏了一拍,然而他裝出很酷的樣子,期望跟其他虎視眈眈的色狼以資識別。
小息的時候,阿澤上洗手間,被人從後頭擒住他的脖子。
他掙扎著問:「你有沒有洗手?」
「沒有!」阿男說,「好小子,好處都被你佔盡了,惟一的女同學,居然編在你旁邊的座位。」
「又不是我的意思。」
「還說這種欠揍的話?兄弟,上吧!」
阿澤馬上逃離洗手間。
他走得太急,幾乎就要碰上迎面而來的人,他定神一看,原來是Yuki。
Yuki向他微笑,他本想開口,卻終於放棄,在她身邊側身而過。
稍後在課室再碰頭,Yuki已經收起對他的所有笑容。
阿澤心裏一沉,本來的大好心情一掃而空。別人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卻覺得最先觸礁的是他。
誰又會明白?跟豬朋狗友說,他們只會以為他欠扁。
阿澤忽然想起一個自稱最明白他的人,不過他不知道能否找到她。
晚上回到家,他馬上連線上MSN,小梨在。
阿澤:「我喜歡上一個比我高的女生。」
小梨:「不要緊的,就試試好了。」
阿澤:「你竟然支持?我以為你會說:『別想了,別人看不到你的,你就座落在人家的盲點之中』。」
小梨:「別把我想得這樣壞。」
阿澤:「這是你上回說的。」
小梨:「你就試試看嘛,人總要踏出第一步。」
阿澤: 「你猜她喜歡什麼類型的男生?」
小梨:「高大英俊聰明多金。」
阿澤:「……」
小梨:「她是誰?」
阿澤:「我校的插班生。」
小梨:「人家初到貴境,凡事都陌生,你肯指導她,她會很感激你的。」
阿澤:「已經有很多人爭著這樣做吧?」
小梨:「很多時候,男生圍在一起討論就興高采烈,結果真去行動的卻不多。」
阿澤:「果真是這樣,今天似乎沒有誰曾主動向她說話,可能感覺太奇怪。」
小梨:「但你主動出擊之餘,不要刻意問她有沒有男朋友、MSN帳戶、不要毛手毛腳、不要癡迷地望著她,就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她會心猿意馬的。」
阿澤:「對了,我都忘了她可能已經有男朋友。」
小梨:「那又怎樣?她還有很多姊妹、朋友。」
阿澤:「小梨,你開視訊好嗎?」
小梨:「為什麼?我不會跟你做色情的事。」
她還是開了。
阿澤:「我塗了髮泥,這樣梳起來,還可以嗎?」
小梨:「不錯,頭髮豎起來,整個人好像高一點。」
阿澤聽小梨的話,主動向Yuki示好,她甜美的笑容又重回臉上,而且是對他綻放。
他陪她到旺角買參考書,又幫忙拿一部份,他要展示風度,又不想成為奴才,中間的拿捏要相當準確。
他們去吃冰,Yuki跟他說了很多事情。
但她就是沒有提過男朋友,阿澤按捺著不去打聽。
「你有沒有MSN帳戶?」
「有的,我寫給你。」
阿澤沒有違規,因為是Yuki主動跟他要。
他努力抑制興奮的心情,還正經八百地說:「我們的課程也頗緊湊的,遇到不明白的話儘管可以找我,我不一定都懂,但至少我也可以替你問身邊的人。」
Yuki向他要MSN帳戶,就是指,在學校裏見面也不夠吧。
阿澤在線上向小梨報告。
小梨:「進展不錯呢。」
阿澤: 「接下來我要怎樣?」
小梨:「繼續對她好,也同時若即若離,曖昧期是最美好的時光。」
阿澤知道Yuki喜歡看法國電影,特意邀約她看,事後還侃侃而談觀後感想,其實那主要都是他收集得來的影評。
當然,他也是有付出努力的,有些影評本是法語,他也花了一些時間心力去翻譯。
他們單獨約會一個月了,然而阿澤卻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然後他看到Yuki在Facebook的感情狀態變成「It's complicated」。
他想,是時候了。
MSN上——
小梨:「太快了吧。」
阿澤:「再不行動,Yuki真以為我當她是朋友了。」
小梨:「那隨便你吧。」
阿澤:「我想送她一樣令她感動不已的東西。」
小梨:「例如?」
阿澤:「我打算送她一打紅玫瑰,內附一張表白的卡。」
小梨:「如果是我收到,我一點都不會感動。」
阿澤:「怎可能?我知道是有點土,但花與鑽石,永遠是女人說不要又要的首選。」
小梨:「好像是送給誰都可以似的,一點都沒有度身訂造的感覺。」
阿澤:「我已經決定了。」
小梨:「那你到『馨馨花店』網上訂花吧,比外面便宜一點的。」
阿澤向Yuki送花表白,她接受了。
他想,幸好沒有聽小梨的話,哪個女孩不喜歡收花?搞不好只是小梨個人的問題,她築起一道牆,不輕易受感動。
在Facebook把感情狀態轉換成「In a relationship」的時候,阿澤滿心感動。
他的第一次就這樣獻給Yuki了。
他想,他要對她非常好。
由於忙於約會,他流連網絡的時間也相對減少。有一次,他忽然留意MSN上小梨在線,於是他給她傳了個「嗨」。
小梨:「表白成怎樣?」
阿澤:「當然成功了。」
小梨:「也不說一聲,還以為你失敗了,於是躲起來。」
阿澤:「不是,只是這陣子太忙了。」
小梨:「你,過了海就是神仙。」
阿澤:「哈,我現在的確快樂勝神仙。」
然後阿澤的MSN對話框旁換上一張親密大頭貼,忽然Yuki在網上呼叫他,教他忙於應對,再回頭的時候,小梨已經離線。
阿澤心裏有些歉意,他想過請小梨吃飯答謝她,只是最近花費太多,他想想還是作罷。
Yuki不只喜歡法國電影,也喜歡法國菜,她幾乎每個月都央阿澤跟她上法國餐館。
「這家有什麼好呢?openrice.com上的評分也不是很高。」
「或許是人們不懂得欣賞吧。」Yuki說。
阿澤心想:「我也不懂得欣賞。」
「你知道我喜歡吃法國菜。」
「那為何不去Delifrance?」
「阿澤,這不好笑。」
「算了,我們進去吧。」
「如此勉強就不須要了。」
「沒有的事,看,我在笑。」
Yuki看著阿澤誇張的笑臉,終於露出笑容。
點好菜後,Yuki說:「說實在,你覺得我的要求很過份嗎?我們只是每月來一次,又不是每天都來。」
聽到每天都來的想法,阿澤心裏不禁打了個寒噤。
既然她說「說實在」,於是他也鼓起勇氣說:「這裏的東西太貴了。」
「可你不也打工,同時替人補習嗎?」
阿澤想,Yuki既不打工也不替人補習,她自然不知道薪酬有多微薄,何況他也有自己的開支須要應付。
她的家境比他好,為什麼就不能分擔部份開支呢?
但阿澤明白,不能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
「好了,最重要是你高興。」他屈服。
「前陣子,報紙還報導過一個女子因為男朋友買不起樓而不嫁他。」
「我也只有這些鈕。」阿澤嬉皮笑臉地把玩衣服上的鈕扣。
Yuki卻沒有笑。
阿澤最介意的還不是餐廳很貴,而是付了很貴的帳單,一頓飯卻吃得並不開懷。
「是了,你將來打算讀什麼?」
「不知道。」
「什麼?」
阿澤忽然覺得Yuki像他的老媽子,但這也證明她喜歡他——或至少企圖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說笑的,成績好的話,可能讀醫科吧。」
「嗯,金融海嘯下,還是做醫生最穩妥。」
阿澤忽然想起,小梨也叫他做醫生,原因卻是治好她的腿。
其實關於前途,他還沒有想得太多,但他決定投其所好,這是小梨教他的。
平安夜,阿澤在一家法國餐廳訂了位,這是阿澤第一個跟女朋友渡過的平安夜。
在餐廳門外,看著Yuki的笑容,阿澤忽然發現她有個好處,他是這麼容易讓她高興。
一頓晚飯,Yuki一直侃侃而談。她加入了辯論隊良久,最近終於有出戰的機會,比賽的題目是「在今天的香港女性是否得到平等對待」,她們是反方。
「以亞洲區來說,男女平等在香港算是推展得不錯,但跟美國比起來,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Yuki說。
「誰要學美國呢?女生在這裏最幸福了,平日爭取利益時高呼男女平等,可搬抬重物的時候又裝作小鳥依人,什麼好處就賺盡了。」阿澤說。
Yuki一時語塞。
雖然加入了辯論隊,但她其實不是一個很聰明的女生。阿澤想,這樣就好了,他也不希望女朋友太聰明。
Yuki不停說話,阿澤卻沒有用心聽,他牽著她擱在桌上的手,男生在乎的不過是這些。
阿澤請侍應生替他們拍了一張合照。
「Merry Christmas.」他親吻Yuki的臉頰。
這是他第一個跟伴侶共渡的平安夜,太高興了,他但願能把這份喜悅與其他朋友分享。
與此同時,小梨正獨自在尖東。在擠擁的人群中,她推著輪椅緩慢地前進。
「女生都是很喜歡慶祝節日的。」
一年過去了,她還是這樣認為。
差不多踏入凌晨時份,人群開始倒數。
「五、四、三、二、一……聖誕快樂!」
同時間,小梨接收了一條短訊:「祝您聖誕快樂、身體健康、生活愉快、青春常駐、心想事成!~阿澤」
「好沒誠意。」小梨嘀咕,這種短訊一看就知道是傳發自他人的,還有所有朋友都會一視同仁地收到。
小梨想把它刪掉,卻最終作罷,她想,要刪掉隨時都可以,並不急於一時。
平安夜過後,阿澤跟Yuki的感情急轉直下。
起初,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阿澤覺得Yuki無理取鬧。
「你又去跟他們出外攝影?你別再跟那群混蛋男生混好不好?」
「什麼?」阿澤失笑。「我們唸的是男校,我怎可能不跟男生混?」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不跟考第一第二的那幾個混熟一點?抄功課也找份水準高些的範本嘛。阿男他們一看就知道沒有出色。」
「Mark Zuckerberg也沒唸完大學。」阿澤低聲說。
「誰?」
「算了。」Mark Zuckerberg不過是大家天天都玩的Facebook的創辦人,23歲坐擁15億美元身家。
阿澤從沒想過為了重色,真要輕友。
他會不會從此就真的疏遠阿男他們?
當然不。
他跟世上大多數男子一樣,頂多瞞著女友跟自己的豬朋狗友相聚,還因為這樣,他向Yuki說了第一個,還有以後的謊言。
既然結果一樣,為什麼要繞一個圈子呢?阿澤納悶。
在他費盡腦汁鑽空子跟同性朋友維持社交的同時,卻忘記給予女朋友充足的關注——
阿澤錯失了Yuki的一場辯論比賽,當他趕到現場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他們學校落敗了。
Yuki不但把過錯都推到阿澤頭上,還說:「你不喜歡來,就以後不用來了。」
阿澤很內疚,他說過要讓女朋友快樂,卻無法做到。
他花盡心思想要逗Yuki高興,可是她已經不理睬他。
過了不久, 竟然傳來Yuki跟辯論隊隊長交往的消息,阿澤想跟Yuki說清楚,討厭的辯論隊隊長卻永遠在旁。
阿澤已顧不了那麼多。
「Yuki!」他當眾叫住她。
「怎麼了,你不要老纏住我。」
「她叫你走,你聽到了嗎?」
「她是我的女朋友!」
「Yuki?!」這下論到辯論隊隊長很驚訝。
「他是有追求過我,就這樣。」
阿澤覺得很可笑,他是有追求過她,而她也答應了,只是她對後者隻字不提。
「既然Yuki已經拒絕了你,你就不要纏住她吧。」隊長說。
阿澤笑,聽著隊長這種不知用哪種邏輯推理得出的結論,他們學校在比賽中自然是要輸的。
他轉身就走——同時在心裏祝福他們吃法國菜吃至破產。
回到課室,阿男以憂心的眼神看他。
阿澤卻在他說話前首先開口:「我沒事。」然後主動跟一個因為形象而死不肯戴眼鏡的近視同學交換座位。
近視同學十分高興,同時阿澤不用再跟Yuki比鄰而坐。
其實要教訓她的話,他有很多照片可以抖出來,但這樣做,他就成了賤男了,他一直相信這城市沒有男女平等。
為了哀悼這段愛情,阿澤本想獨個兒上最後一次的法國餐廳,然而最後他還是選擇了Delifrance,他不願意再為她花不值得的錢。
阿澤百無聊籟地在翻看電話裏的通訊錄,忽然看到了小梨的名字。
「小」字輩是排得很前的,平日就應該看見,可是從前經常一按快撥鍵就找Yuki,現在卻已成了歷史。
阿澤刪了Yuki的快撥鍵,然後打電話給小梨。
電話接通了。
「小梨,我是阿澤,很久沒見了。」
「阿澤,你失戀了嗎?」
「你怎麼知道?!」
「否則你怎會想起我?你本來是過了海的神仙。」
阿澤苦笑。「我現在回頭是岸,有空的話出來見面吧。」
「就這樣答應你的話,好像顯得我很隨便。」
「我們本來就是網友。」
「嗯,從你在聖誕節發給我的大眾短訊中,我也能猜想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後悔極了!」
「以後除非專為我而寫,否則不要再給我亂發短訊。」
「好。」
「那我們見面吧。」
再見小梨的時候,阿澤感到彷如隔世。
「你好像長高了一些,戀愛果然讓人成長。」小梨一看見他就開口。
阿澤微笑,忽然懷念那些與小梨唇槍舌劍的日子。
「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
「我沒有當你是鍾無豔。」阿澤漲紅了臉。
「我是說,我是夏迎春。 」小梨笑。
然後,阿澤把他的故事和盤托出。
「Delifrance真的不是一家法國餐廳,它的老闆來自星加坡。」
「是嗎?」反正Yuki也不知道,她只是看不起平民價錢的食肆。「總之,她羽翼一豐就飛走了,她已忘記當初入學時如何陌生無助。」
「我早說過,男生最好有若干成就,能讓女生折服崇拜,永遠留守在身邊。」
「可是,那女生愛的就是那堆成就,而不是那個男生了吧。」
「……」小梨居然無法接口。「……你說得也有道理,你是不是覺得,如果一個人真正了解你也依然愛你,這才是最真?」
「嗯。」阿澤重重點頭。
「那你慢慢等吧。」小梨笑著把輪椅推到老遠。
阿澤但覺把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登時舒坦不少。
小梨不是不會嘲笑他,只是她的嘲笑是有底線的,她不會真正讓他痛徹心扉,例如沒有在失戀的題目上問長問短。
阿澤想,小梨其實是個好女孩,她常常聽他訴苦,可是他對她的認識又有多少?
「小梨,你做什麼的?」
小梨眨眨眼睛。
「遲些告訴你。」
她越拒絕,他就越好奇。
「你上次已推搪過一次。」
「那不妨多推搪一次。」
阿澤不知道為什麼平日爽快的她會忽然變得彆扭。
「你不說我不讓你走。」他拉住她的輪椅。
「好,看誰先尿急。」她賭氣。
「肯定是你,你剛才喝了整杯啤酒。」
小梨忍俊不禁。「嗯,帶你去看好了,你真是八卦。」
小梨帶阿澤到太子的花墟。
她在其中一家花店前掏出鑰匙。
「你是賣花的?」阿澤問。
「很意外?難道你以為我是在庇護工場貼信封的?」
「我還真貼過信封。」阿澤搔搔頭。
「真的假的?你別跟殘障人士搶飯碗。」小梨推開門,「進來吧。」
「這家店是你開的?」
「我姐夫開的。」
「那他對你挺好,給你一個工作機會。」
小梨冷笑。「我的人工比他從前聘請的伙計少了兩成,工作量卻是一樣,你說到底是誰賺了?」
「雙贏。」阿澤說:「你又不是蠢,當然是算過可以接受才留下。」
小梨本來惡狠狠地瞪著阿澤,後來卻笑起來。
花店裏花香撲鼻,小梨在有限的空間轉來轉去。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你說收花不會讓你感動。」
阿澤四周瀏覽,看到在收銀機旁的一疊名片寫著「馨馨花店」。
他忽然想起這是小梨曾經給他介紹的花店,那時候他訂了花,就追求Yuki。
回想起舊事,阿澤不知道應該感到黯然神傷,還是一笑置之。看著小梨忙碌的身影,Yuki的身影很淡薄,阿澤卻想像小梨專注地修剪花束的模樣。
如果那時候他親身來取花而不用速遞服務……如果那時候玫瑰剛好賣光……事情又會變成怎樣?
「如果那天你遺漏了我這單生意,事情會否不一樣?」阿澤問,既然小梨願意帶他來花店,就代表不介意讓他知道當天的真相。
「你改天就會訂另一束。哪會不同呢?當時你鬼迷心竅。」
「現在我清醒了。」
「所以?」小梨看著他。
「我發現一個人也不錯。」
「那很好。」小梨微笑,然後轉身丟了一束枯萎的花。
從此,阿澤和小梨恢復了邦交,阿澤感覺非常良好,女朋友總是太黏人了,但現在他功課忙的時候,可以消失一陣;有空的時候,又再找她,她從來不會有話說。
他懂得操控她的輪椅,即使在人多的地方,也不再誠惶誠恐;進電梯的時候,他又懂得把輪椅掉轉才進入,讓小梨面向著電梯門口,跟其他正常人一般。
回復單身的阿澤,偶然會約會在網上結識的女孩。有些女孩完全話不投機,有些混在旺角街頭頓時面目模糊,有些粗話說起來比阿澤還要流利。
於是,除了小梨,阿澤從沒跟別的網友上過第二次街。
他想,這都是巧合。
阿澤甚至跟小梨去過西貢觀星。艱辛是一定的,但比起找個志同道合的同性或異性,後者其實更艱辛。
有一次,阿澤發了薪水,他答應請小梨去吃飯。
「必勝客吧。」她提議。
「你似乎真的很喜歡吃薄餅。」
可是,在約好見面的下午,阿澤忽然有別的主意。
「去旺角吧,我知道有一家好的餐廳,必勝客已經吃悶了。」他打電話跟她說。
小梨的聲音卻十分猶疑。
「我請客,所以我決定,就這樣好了。」那一家,薄餅口味更多,他想小梨會喜歡的。
然而,阿澤在餐廳等了一個半小時,小梨才出現。
一開始,阿澤十分擔心,她的電話又沒人接聽,他害怕她出了意外,卻在看見她安然無恙的時候大發雷霆。
「你不願意來也不用這樣耍性子。從太子到尖東不就一條彌敦道嗎?一個半小時,怎樣也來到了吧,你又有什麼解釋?」
小梨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旺角地鐵站的輪椅升降機故障了,下一個站是沒有輪椅升降機的,我要再到下一個站,然後乘公車折回來。繁忙時間人龍很長,你以為我想這樣?」
小梨越說越激動,甚至眼泛淚光。
阿澤這才記得她也有脾氣。
「對不起,點菜吧,我請客。」
「我才不希罕。」小梨撥開他的手,轉動輪椅想走。
阿澤急得站起身來擋住她的去路。「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白痴,但我也只是擔心你。」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我才不相信你,你只是餓了,才這麼火光,並不是擔心我。」小梨說著,卻走近了一點,並且開始翻菜單。「我要辣肉腸薄餅。」
阿澤馬上舉手呼喚侍應生。
「雖然我是跛子,但也能夠說走就走的。」
「我知道了。」雖然她這句話充滿語病,但阿澤還是一聽就明白。
「碰杯吧,恭喜你轉了新工。」下一秒,小梨又回復沒事人一般,笑靨如花。
阿澤終於明白,小梨經常光顧同一家店的原因,他也再沒有臨時轉換約會的地點。
他本以為自己很了解她,但原來一直以來也不了解。
「謝謝你,這裏的薄餅很好吃。」小梨一臉津津有味。
這個女孩,半小時前還激動地說:「我不希罕你!」,轉眼間卻又柔情若水。
阿澤忽然感到很喜歡她,她生氣的時候直接說出理由,快樂的時候毫不掩飾——為什麼他就是遇不上這種女孩?又或者,只有女孩子是你的男兒們,才表現爽快。
還是,只有她如此?她不為一束玫瑰感動,心卻為一塊薄餅消溶。
這時候,餐廳的電視播放新聞,提到明年將會復辦渡海泳。
小梨的視線完全被吸引。
「小梨,你有沒有游過泳?」
「嗯,很小的時候。」
「在母親肚內的羊水裏?」
「不是,幾歲的時候,怎麼了?」
「沒有,完了。」
阿澤心裏卻泛起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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